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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 - 2009漢新文學獎散文組佳作
2010/01/18 04:02:33瀏覽231|回應0|推薦6

《大江東去》

住了二十年的房子,再也嗅不出什麼新鮮味了。可是,後院裏的游泳池,卻讓我百看不厭。

那年,秋風還沒颳起,北雁還徘徊在枯草淺水的邊緣時,我的膝蓋不時隱隱作痛,頗有未老先衰之勢;經年的晨跑,想必已傷到關節。然而我不願意就此放棄運動的習慣,於是在不傷筋骨的前提下,我選擇了游泳來替代晨跑。又為了方便起見,大興土木,在後院裏建了一座略具規模的游泳池,長二十米,寬約五米有餘。池邊有個過濾器,池裏的水經淨化後再注入池中,反復使用,既乾淨又節源。而且,水在進入過濾器前,會經過一個篩檢井,落葉、斷枝、毛髮、玩具等雜物就會在此被擋駕,便於清除。唯因後院緊鄰沼澤地,木深草勁,蟲鳥匯聚,經常會有些小動物夜航失事,落入池中,第二天我就要到篩檢井裏處理善後。

一家四口,只有我和準老伴視游泳為健身之道。我晨泳,她暮游,相持以恆。不僅如此,見到親朋好友,我們就熱忱地邀請他們來游泳同樂。起先他們都很捧場,後來我們就得到暗示說﹕網球、跳舞、韓劇、打麻將、卡拉OK,不都比游泳有趣嗎?是啊!在水裏划啊划的,到底有什麼意思呢?於是乎,我衷心喜愛並引以為傲的游泳池就陪著我走入平淡的歲月。

世事難料,今年夏天,居然有人請求我讓她來我們家游泳。原來,公司裏有個林小姐,別名林妹妹,戲稱「林林美黛子」。以她在公司的經歷和地位來看,這些很羅曼地可的稱號可能是二、三十年以前封贈的。儘管如此,林妹妹一頭及腰的秀髮,如今仍是濃密亮麗,加上她苗條高佻的身材,歲月對她可算是慈悲有加。

這天,我們在餐廳裏吃飯,大家正聊到一樁涉及「LKK (耆老)」的車禍,論點在LKK是否應重考駕照,以確認他們的判斷及應變能力。林妹妹若有所思,不作聲靜靜的聽著。一會兒,她望著我說﹕「你們家不是有游泳池嗎?」「是啊!」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她看看窗外接著說﹕「這麼好的天,什麼時候請我們去你家游泳啊?」「是啊,聽你說你家的游泳池不是很棒嗎?」大家七嘴八舌的就把我說服了。我訂了日子,發函邀請後,事情的真相就開始逐漸明朗起來﹕林妹妹受邀去加州參加一個婚禮,而在這個婚禮上,她將會遇上好幾位久未謀面的大學同學,包括當年心儀的男生,也可能踫上幾個舊情敵。為了準備這個「重考」,林妹妹立志要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把身材「喬」好,而游泳是其中極重要的一課。

事不宜遲,七月裏的第一個周末,林妹妹及大夥兒齊聚我家後院,開始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的前半部。林妹妹泳技不賴,身材也近美滿;她時而像天鵝一般靜靜地划過水面,時而像海豚般飛快地穿梭,掀起陣陣波浪。算算兩個月的時間,我們對她都很有信心。一會兒後,林妹妹累了,她放下裹起的長髮,靠在池邊喘口氣,大家也圍過來給她鼓勵,邊聊天邊吃些我特地準備的低糖、低鹽、低脂肪的點心和飲料。那天是個沒有濕度的大晴天;清風拂面,吹皺了一湖池水,卻吹不皺林妹妹白淨的皮膚。心既寬暢,不一會兒我們都沉浸在春眠不覺曉的意境中。

「啊!」林妹妹突然大叫一聲,把眾人都嚇了一大跳。「我的頭髮…」大夥兒這才注意到林妹妹的頭髮一頭還在她頭上,可是另一頭已被吸入了池邊的篩檢井。只見她上半身後仰,雙手小心翼翼地想把她的頭髮拉出來,可是又怕太使勁給拉斷了,急的不得了;眾人站在岸上,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向見義勇為的周姐姐,立刻跳入池中幫忙,卻也不得要領。身為主人的我,趕緊動腦筋,如何解救林妹妹?

我靈機一動,衝到過濾器旁,打開開關機房的門,迅速拉下電閘,馬達立時停止,頓時全場鴨雀無聲。一旦水流停止,林妹妹的頭髮就不再被吸入篩檢井裏,當可立即獲釋。大家如釋重負,都看著林妹妹。她試了兩下,還是不行。顯然她的長髮已被纏繞在篩檢籃裏,我必需把篩檢籃取出再做打算。我回到林妹妹這邊,先告訴她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叫她放心,然後伸手去掀篩檢井的蓋子。我才打開蓋子,赫然一條長約一呎餘的…我的天!是一條蛇橫在篩檢籃的上面,還向我吐著信子,叫我全身起雞皮疙瘩。這突來的狀況讓我大叫一聲,林妹妹見我如此慌張,想必大勢不妙,緊接著就放聲大哭了。

這一哭,我亂了方寸,大家也都亂了方寸。哪來的這條蛇?我早晨檢查的時候,一切是OK的!好,一條蛇,是毒蛇還是沒毒的?我怎麼辦?我還沒想出什麼主意,林妹妹急得邊哭邊問﹕「是什麼?怎麼回事?」我鎮定下來安慰她說﹕「沒,沒什麼。是一只青蛙。」「那你還不快把它弄掉!」我是要把它弄掉,可我不是香港街頭賣蛇肉的,不能赤手空拳去弄呀!我怕蛇;不,我怕青蛙!

這傢伙還猛向我吐著信子,兩眼充滿了你死我活的絕志。「你快把它弄掉!」林妹妹已急得把我這個主人當奴僕了。終於我僅剩的慈悲心也煙消雲散;對了,我想起車房裏除雜草用的那根長柄鐵叉,它的一頭是鋒利的開口夾子;除草時,只要將開口瞄向雜草的根部,插入土中,然後狠狠地一扭,那棵蟲蟻眼中的神木就會被連根拔起。我心想用那個鐵叉足可對付這一輩子在地上爬,被上帝詛咒的妖魔。營救林妹妹十萬火急,我趕緊往車房衝去。

我正轉頭,周姐姐已從池裏爬上來,急忙往篩檢井裏瞧﹕「啊呀!蛇,是一條蛇嘛!什麼青蛙的?」林妹妹一聽到是蛇,不只是她的四肢,就連她的長髮也都麻木了。顧不了這麼多,她不分青紅皂白,使勁一拉,把頭髮揪了出來,三步拚兩步就衝上岸來。她跺著雙腳,她揮舞著雙手,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眾人都傻了,不知如何安慰林妹妹。

周姐姐不慌不忙,撿起一塊方巾,丟進篩檢井裏把蛇蓋住;又丟了一面大一點兒的毛巾,這下不只把蛇蒙住,還把它壓得動彈不得。周姐姐從容地拾起毛巾和被困的蛇,將它扔回沼澤地裏。這一幕放生記,看得我們直吞口水,好不欽佩周姐姐 。她卻揮揮手說﹕「這沒什麼嘛!我們家菜園裏,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我再吞一次口水,實在很慚愧。

這時,林妹妹也稍微平息了一些,她還是用毛巾捂著嘴,不停地抽抽噎噎。眾姐妹開始檢視她的長髮,確實是傷痕累累,我想她也必受了不少皮肉之痛。大家好言相勸,扶著她坐下來。我也趕忙向前賠不是,並奉上一碟鮮甜的柳橙來壓壓驚。我心裏想著﹕兩個月的時間足夠讓頭髮長回來吧?

林妹妹沒再來游泳了,那條鬧事的蛇也沒再回來打攪我,一切回復了往日的平淡。游泳池除了見證歲月的流逝外,只看到我孤零地攻研我的蛙式、仰式,和自由式。我在水裏,得到了導師,不僅學有精進,也體會到青春的樂趣和自信。

再看到林妹妹的時候,她已從加州回來,我們都急著想知道婚禮的情形,會不會有像韓劇裏頭那種重逢時爆發出來的羅曼蒂克,或者是時光倒流帶來的驚艷?

「誰是青春永駐的美女啊?」周姊姊搶先發問;圍著餐桌,大家停止嚼嚥,側耳等待林妹妹開口描述。「嗯…」林妹妹才開了口,卻又停了下來,兩個眉尖兜在一起,像在回想傷心的往事;數數她額頭上隱約可見的皺紋,可能還不只一樁,一樁樁把她胭紅的面頰壓得無力地下垂;霎時間,林妹妹好像追上了無情的歲月。我心想事情不妙,發生在游泳池裏的那個意外事件,該不會拖垮林妹妹的選美成績吧?

「唉,」林妹妹終於回過神來,嘆一口氣說﹕「那些男生…一個個都禿了頭,好難看喲!」半晌,沒人搭腔。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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