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八四的喃喃自語
2008年12月23日 星期二
《致橡樹》舒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的紅碩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論舒婷的《致橡樹》 作者: 珊囡囡
詩是對現實生存境遇與人類心靈蹤跡的一次抓拍,生命的痛楚,靈魂的震顫,都應該在沁滿審美內蘊的詩行中迸發出動人的力量,80年代前後的朦朧派詩人,帶著他們被傷害後的濃重的怨憤和茫然失落感,帶著從生活底層而來的嚴峻的沉思和對於追求的深沉的渴望,以奇異的形式構思成詩。
在內涵上,以現代意識思考人的本質,尋求人的自我價值,追求心靈的自由。由以往的對於現實或觀念的直接解釋和說明轉向寫意,凸現詩人的主體意識,在藝術上追求迷濛之美,以普遍的暗示替代過去的直接顯現,注重通過意象的凝聚和組合給對象以分散或整體的象徵效果;注重以新奇的意象和聯想以多種多樣的象徵、印象、變形等方法,使作品撲朔迷離,顯示出鮮明的抽像性和超脫性,強化詩歌的暗示意味兒和思辯精神,舒婷是其中的代表者之一。
舒婷善於以隱喻、局部或整體象徵、少直抒告白的方式和縝密流暢的思維邏輯創造出富有思辯力量而又明麗雋美的詩歌,另人最印象深刻的是其代表作之一「致橡樹」。
《致橡樹》不像常見的愛情詩那樣直抒胸臆,用火熱的詩句表達對愛的焦灼和渴望,或對意中人的熱烈追求與讚美,或抒發失意的愛情帶給自己的悲苦與煎熬,而是以局外人的身份觀照愛情,對愛情的本質進行了一番理性的考問與判斷。
詩中理想愛情的男女雙方應是互愛著的,女性熱烈的愛應該得到男性積極的響應;它即不該是女性的一廂情願,如鳥兒之對橡樹;也不該是女性對男性單向、忘我的愛的奉獻,而男性只是心安理得、無動於衷地享有,如山泉、險峰、日光、春雨之對橡樹。理想愛情中的男女,應該如並肩而立的橡樹和木棉,(「橡樹」象徵著剛硬的男性之美,「木棉」體現著具有新的審美氣質的女性人格,她脫棄了舊式女性纖柔、撫媚的秉性,而充溢著豐盈、剛健的生命氣息)二者用根的緊握,葉的相觸,風中的互相致意傳遞、回報彼此的愛,以此共同強健愛的紐帶,使雙方能夠在漫長的歲月中,終身相依,共度人生,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建立在這樣的基石上的愛情才是鮮活、圓滿的,這種本真的愛情,才是值得追求的。
全詩可分為兩個部分,第一層:由開頭至「不,這些都還不夠」,通過六個意象曆數自己所否定的愛情模式。第二層:由「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至最後,表達出作者對心目中理想愛情的渴望、憧憬。
首先第一層:用「絕不學」「絕不像」昭示出詩人對下面兩種愛情模式的蔑視和捨棄:一是「凌霄花」似的,需借助橡樹的高枝證明自身價值的女性對男生依附式的愛情,一是「鳥兒」式的對橡樹一廂情願式地頻頻示愛,遭橡樹冷遇可仍要死纏著不放,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幼稚可笑,喪失女性尊嚴的愛情。
即便是世俗認可的甚至讚揚的種種女性對男性忘我奉獻式的愛情,詩人也用「不,這些都還不夠」明確宣告自己的不認同和批判。不管是「泉源」對橡樹似的不求回報的長年慰藉,還是「險峰」似地滿足於增加、襯托橡樹的高度、威儀的默默支撐和鋪墊,甚至「日光」「春雨」式地對橡樹無止境的忘我奉獻,在詩人看來,這都殘缺的、不圓滿的愛情。在這幾種愛情模式中,女性被愛迷亂了心智,喪失了主體意識,只顧把所有的愛、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對男性的幫助上,忘卻了自身也需要汲取養分,不斷強壯、完美自己的筋骨。
最後導致人格的萎縮,不自覺地自降男性一等,匍匐為奴。假使一種愛情不能使一個女性的人格更趨健全、完美,而是走向了他的反面,這種愛情還有什麼價值可以稱道呢?全詩表現出詩人對舊的觀念、舊的倫理的強烈否定和堅決反叛。詩人從現代女性覺醒的角度出發,利用詩中的意象,為自己爭取女性尊嚴、獨立地位、人的價值的抗爭決心躍然紙上,這義無反顧的決心,似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從意義角度看,這是詩人對舊的傳統強加於女性身上的枷鎖的衝破。
在詩人眼中,這些愛情是不具備愛情的應有之義,那麼詩人心目中理想的愛情格式是什麼呢?假如男人是一棵橡樹,我如果愛你,我怎愛才算是理想的愛情呢?
第二層是詩人對自己心中愛情觀的確立。詩人用「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對第一段的種種問題作了神聖而莊嚴的回答:理想愛情中男女雙方應是彼此獨立的,處於愛情中的女性應保持有獨立的人格:你是一棵橡樹,我就該是一株木棉,決不能是凌霄花的藤。女性,不僅在男女雙方永遠分離狀態下,應該是一棵獨立向上的樹,即使在男女雙方終身相依的情況下,也應保持自己精神世界的完整性,保證自己仍是一棵能夠獨立支撐自身身軀的高大挺拔的樹。
理想愛情中的男女雙方應在心智、能力方面旗鼓相當。男性有橡樹的剛勇、果敢、銳利(「你有你的銅枝鐵干/像刀、像劍/也像戟」),女性便應該具有木棉的熱烈、柔韌、厚重(「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只有雙方具備了相匹配的能力,才能互為支持,分擔苦難,共享人生(「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藹、流嵐、虹霓」)在人生的舞台上,愛情劇中的男女雙方演的應是對手戲,應同為主角。
這樣,戲才能演得趣味橫生、高潮迭起。如果女性唱、念、做、打的功夫太弱,只能演配角,讓男性獨領風騷,一個人去撐檯面,最終男性會激情衰退、唱得興味索然,這出愛情戲也會在單調、清冷中草草收場,難以善終。
詩人以陰柔的木棉自喻,對陽剛的橡樹傾訴內心的幻想:「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裡/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致敬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相互平等,相互獨立的基礎上,共建新型的現代的愛情觀念:男女雙方應是互愛著的,女性熱烈的愛應該得到男性積極的響應;它即不該是女性的一廂情願,如鳥兒之對橡樹;也不該是女性對男性單向、忘我的愛的奉獻,而男性只是心安理得、無動於衷地享有,如山泉、險峰、日光、春雨之對橡樹。
理想愛情中的男女,應該如並肩而立的橡樹和木棉,用根的緊握,葉的相觸,風中的互相致意傳遞、回報彼此的愛,以此共同強健愛的紐帶,使雙方能夠在漫長的歲月中,終身相依,共度人生,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建立在這樣的基石上的愛情才是鮮活、圓滿的,這種本真的愛情,才是值得追求的。詩人對愛情的要求和憧憬,表達了詩人對愛情、婚姻關係的認真思考,流露出一個現代女性內心的期待和渴望。
在詩中,詩人的自我不僅指向過去,而且也指向未來,它不僅是詩人自己是什麼樣子的評價,還是詩人關於我該成什麼樣子的探索或思考。這樣,抒情主人公必然包含著詩人的人格理想,使之成為理想化了的自我。黑格爾說:「要求得到另一個人的重視不只是我的抽像人格,也不是我的人格在某一具體的孤立的因而是有局限性的事例中的體現,而是我的主體性的整體,我應該把這主體性所包含的一切,把我這一個體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樣子,全部滲透到另一個人的意識裡去,成為他所追求和佔有的對象。」
由脈脈含情到心心相印,愛情詩的美,由於展現了人格的價值而變得崇高了。在舒婷的愛情觀中,愛既要心靈相通(根,緊握在地下),更是人格的相映(你有你的銅鋼鐵枝,我有我紅碩的花朵),愛情要忘我卻不能喪失自我。忘我是對愛情如交易,視人格如財物的一種超越;不喪失自我是對視情人如靠山,視自己如附庸的一種超越。只有平等才有交流,只有並進才有共勉。這種女性的自尊心理,這種對愛情的理想追求,是新時期女性文學的重要主題,其中反映了人格價值觀念的覺醒,表現了知識女性的自覺與自強。
總之,《致橡樹》熱情而坦城地歌唱了詩人的人格理想,詩人從現代女性覺醒的角度出發,利用詩中的意象,以其敏感、清醒和深刻不被世俗所羈絆,表達了一個成熟的知識女性對理想愛情的憧憬,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喊出了女性對女性尊嚴、獨立地位、人的價值的嚮往和追求,這份對愛情的追求和思考令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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