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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1/13 04:16:18瀏覽2794|回應4|推薦14 | |
《左傳》在魯桓公的年代一開始時,就埋下了一個伏筆。
《桓公元年》在篇末,有類似今天八卦小報一樣的記載:「宋華父督見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豔。」 一個宋國的官員看到同僚的太太,除了不怕唐突佳人,一路猛看之外,還色瞇瞇地說:「美而豔。」這個,算春秋時代的大事麼? 孔父這個人,我們之前在《宋穆公屬殤公》中提過。他的重要在於:他是孔子的先祖。 左丘明沒讓我們等太久:《桓公二年》一開始,就記下了「弑其君(殤公)與夷……宋督攻孔氏,殺孔父而取其妻」。弑殤公,是因為政治動機;殺孔父,則是因為奪人之妻。孔子一家之後便從貴族變成平民,進而流落到魯國了。 為人臣子而敢弑君作亂,這是何等的罪名?華父督難道不怕國際干預嗎? 當然他都作好了安排。首先,他立的下一任國君是從鄭國回來的質子─這些作人質的貴族通常都與居住多年的國家親善。如此便安撫了鄭國。其次,「以郜大鼎賂公」─魯國得到了珍貴的重器「郜大鼎」,而周邊國家「齊、陳、鄭皆有賂」。大家都拿了好處,一場下逆上的流血政變便這麼雲淡風輕地過去了。 魯桓公得到寶物之後,還「納於大廟」─堂而皇之地將贓物收藏展示在祖先的神廟裡。左丘明除了評論「非禮也」之外,還錄下魯國臣子臧哀伯的勸諫之辭。大意是: 做君王的應該是宣揚實踐美好的道德,而設法阻礙消除那些違反道德的事物,並將之傳布到全國百官百姓的啊。即使如此,都還應該害怕無法做到,所以要再顯揚美德,為子孫作個示範。在許多祭祀祖先的禮制上,要作到節儉、有序、俱有象徵意義,又不失禮節。「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 今天您做的事恰恰相反:「滅德立違」,而將非禮取的的賂器置於大廟,以明示百官。如果百官都效法這種作法,你又怎麼能責怪他們? 下一句說的尤其好:「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國家官制官箴的敗壞,不都是因為「賂」─對財富的奢想而來的嗎?就算寶物寶器滿盈,但官箴人心一旦敗壞,可是再怎麼樣也回復不來的啊。 當然魯桓公不聽。有意思的是:東周的史官聽到了,便說:「臧孫達的後代在魯國可能長享祿位吧!國君違背禮制,他沒有忘記以美德來勸阻不義的事。」 從古以來,怎麼樣對待「不義之財」,是一門高深的厚黑學。白花花的經濟利益固然誘人,但怎麼樣拿得正、拿得心安理得、拿得不惹人非議,這卻費人思量。 做得最成功的是美國人─這便是所謂的美國退還「庚款」。庚款的濫觴是1901庚子年的「辛丑合約」賠款,賠款總額為四億五千萬兩,分三十九年還清,本息合計高達近十億兩白銀。原意在於賠償外國人在庚子拳亂中的損失。 這麼大的賠償金額是典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結果。話說談判開始之時,美國的代表接到國務卿海約翰的指示,要求「合理的」索賠金額應為2500萬美元,最後美國拿到的本息大約是這個金額的二倍。在談判過程中,列強爭相高開虛報,對中國肆意勒索。到了談判完成,他們自己也免不了相互揶揄,表示所得金額遠超過實際損失與開支,「賺到了」。 大概從1905年開始,溢收庚款的情形就已經被美國媒體披露出來。駐美使臣梁誠寫信給外務部時就提到:「美國賠款收回各節,經於迭次函陳在案。茲查此項賠款,除美國商民教士應領各款外,實溢美金二千二百萬。」 對於這筆退款的用途,美國國內,特別是宗教界和教育界的有識之士,提出了具有遠見的偉大決策。1906年伊利諾大學校長艾德蒙‧詹姆斯敦促老羅斯福總統:吸引中國留學生,造就一批從知識和精神上支配中國的新領袖;「如果美國在30年前就成功地把中國學生的留學潮引向美國,並不斷擴大這股潮流,那麼我們今天就可以通過在知識上和精神上對中國領袖的支配,以最精巧和最令人滿意的方式控制中國的發展了……。」 另一個大力遊說的是傳教士明恩溥,呼籲用庚款專門開辦和津貼在華學校與留美學生事宜。他預言說:「隨著每年大批的中國學生從美國各大學畢業,美國將最終贏得一批既熟悉美國又與美國精神相一致的朋友和夥伴。沒有任何其他方式能如此有效地把中國與美國在經濟上政治上聯繫在一起。」 於是,1907年美國正式向中國提出退還部分庚款,並在1909年成立「遊美肆業館」─這就是清華大學的前身。 除了美國之外,其實英國也曾退還部分賠款。1926年初,英國國會通過退還中國庚子賠款議案,胡適還是「中英庚款顧問委員會」顧問之一。這筆錢後來被用來贊助國府的水利事業與工業建設。 「庚款」的影響非常深遠,根據非正式統計,上世紀中葉,大陸的中國科學院院士以及台灣的中央研究院院士,竟有半數以上皆為「庚款留學生」。在兩岸的近代史中,鼎鼎有名的庚款學生如梅貽琦 (第一屆庚款留學生、清大第一屆校長)、胡適 (第三屆考取清華學堂庚款留美官費生)、中國飛彈之父錢學森、台灣經濟推手李國鼎,以及語言學家趙元任等。 就這樣,整整一代的親美政經領導階層被庚款澆灌茁長了起來。 另外,情隨事遷,厲害的政治人物,在不義之財或不義的政治利益的目的達到前與達到後的作法,有時得完全不同。 成吉思汗與早年的「安答」─結義兄弟扎木合,二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反反覆覆,但總之,偌大蒙古一山難容二虎。最後,當戰敗的義兄被手下的人綁來請賞時,《蒙古秘史》裡的場景是這樣的: 扎木合對成吉思汗─當時還叫鐵木真,說: 「烏鴉捕捉了紫鴛鴦,下民、奴婢擒拿了他們的汗,我的安答大汗啊,你說該怎麼辦?低能的賤鳥捕捉了蒲鴨,奴婢、家丁圍捕了本主,我聖明的安答啊,你說該怎麼辦?」 獵物已經手到擒來的成吉思汗自然樂得大義凜然。他降旨道: 「怎麼能容忍這種侵犯本主的人呢?這種人還能與誰為友伴?可傳旨:族斬侵犯本主之人!」於是,當著扎木合的面,把下手擒拿那些人全部斬殺。 殺了賣主求榮的人之後,洞悉義弟心理的扎木合也做得漂亮─他要是活著一日,他這位結義兄弟可事一日都不能安心的哩。他便說: 「安答你降恩吧,令我速死,以安安答你的心。安答你降恩處死我吧,但願不流血而死去就好。我死之後,請將我的屍骨埋葬在高地,我將長久保佑你的子子孫孫。我是你的旁支親族所生,被出自旺族的安答你的威靈所屈服。我所說的話請別忘了,你們可早晚想著商議。如今請賜我速死。」 成吉思汗便順水推舟: 「我這位安答……他不願活,只求賜死。我令人占卜,並未入卦。無緣無故害他性命是不合適的。我們是講道理的人。現在就講一講處死他的理由,可以去告訴他:以前(你的部下)紿察兒和(我的部下)拙赤•答兒馬剌因搶奪馬群而發生爭端,你扎木合安答不該妄行攻伐,攻我於答闌•巴勒渚惕地方逼我避入者列捏峽谷。如今我欲與你為友伴,你不肯。我愛惜你性命,你卻只求一死。現在我就依從你的請求,讓你不流血而死。」 所以之前誘使敵人的手下叛變,等目的達到後就以堂而皇之的理由殺人滅口;同樣的,民主國家的政客在選舉前以美麗的話語、不切實際的許諾得到選票,一旦上台就翻臉不認人。同樣的不義,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囉囉嗦嗦了一大篇,最後還是得聲明:以上案例與「選前最會溝通的政府選後拒馬最高」,一點關係也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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