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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蔭
2011/04/17 11:27:28瀏覽1435|回應0|推薦43

        水旺仔進小學那年,他阿嬤到村裡的教堂信教。在那個年頭,教堂會發給教友麵粉和奶粉,鄉下人便說信的是麵粉教。

村裡有人說水旺仔的阿嬤:「番就是番,番仔嬸婆當然會去信那種番仔教。」比較厚道的,則幫老阿嬤編了個理由,認為自從她那個金孫水旺仔上學之後,能夠陪她到古公廟燒香拜拜的機會勢必少很多,這個番仔嬸婆才會被幾個老伙仔遊說去信教。

水旺仔的阿嬤早年憑媒妁之言,從新社海邊嫁到村裡來。新社那個地方,一百多年前是平埔族聚居的多囉美遠社所在地,村人根據這條線索,先是背地裡叫這個新娘「番婆仔」。等番婆仔老了,便當著面叫她「番仔嬸婆」。

番仔嬸婆過了六十歲照樣下地鋤草種菜,照樣劈柴挑擔,每天煮一大鍋的豬食餵兩頭肥豬。有時天冷得結霜,任何人走在路上都會被寒風吹颳得上下牙床不停打顫,她老人家照樣赤腳、穿單薄鬆侉的衣衫,挑著水肥下園子。

和她擦身而過的村人,單看她的穿著,禁不住總要打個哆嗦,隨即緊縮脖子嘟嚷一句:「真正是番仔嬸婆!」

其實,番仔嬸婆是她養父母牽罟時從海邊林投樹下撿回家養大的。究竟是不是平埔族,連她養父母都不清楚,說她「番」並不公平。尤其她決定信教的過程,比村裡一些偷偷摸摸跑去信教的人,都公開而慎重。

番仔嬸婆決定去信教的那個早晨,自己先穿上最體面的衣衫,梳頭時特地用茶仔油把她那看不到白髮的頭抹得油亮,再把水旺仔從暖和的被窩裡拉起來,盯著他用肥皂把雙手和兩隻耳朵後頭搓洗乾淨才出門。一老一小像往常一樣,直走到宜蘭河邊的古公廟去燒香拜拜。

番仔嬸婆拉著水旺仔一起跪在神案前的矮凳子上,虔誠地叩了幾個頭,再站起來把神案上的一付杯筊捧在手裡,低聲地向端坐在大殿上的幾尊神明說:「大王公、二王公、三王公,您們必須為我這個老太婆做主,您們都知道我那個沒有用的老尪,早就閃一邊上天頂去納涼,這幾十年年冬不好,一家子只差沒餓死。最近村裡建了教堂,去信教的人都說,只要信教便有麵粉和牛奶粉可以領,所以我這個老太婆想要跟著去信那個麵粉教。大王公、二王公、三王公,您們大人大量,千萬得幫我這個老太婆拿個主意。」

水旺仔跪在矮凳原本乘機勾著頭正要打盹,一聽阿嬤竟然要王公讓他們去信教,即驚惶地站起身子,把手掌圈在嘴巴上,朝著阿嬤的耳畔提醒老人家:「阿嬤!不行啦,人家都講『吃教死沒人哭』耶!」

「憨孫,你莫聽人亂講,」番仔嬸婆趕緊壓著水旺仔跪回矮凳上,告訴水旺仔:「哪天阿嬤死了,誰想哭就哭,警察又不會抓人。如果不想哭或沒有人哭,也沒有什麼關係,反正死了就到閻羅殿等待發落,陽間的事再也看不到、聽不到了呀!今天王公若是允准我去信教,以後你就有炒麵茶和麵粉煎可以吃,也有牛奶可以喝了呀!」

水旺仔還是朝著他阿嬤瞪大眼珠子,說了一句:「那我呢?」

番仔嬸婆皺起眉頭,不解地瞧著水旺仔,水旺仔才吞吞吐吐地說:「如果阿嬤死了,我一定大聲哭,可是等我死了,不就沒人哭了。」

番仔嬸婆差一點笑出聲來,趕緊騰出捧杯筊的右手,撫著水旺仔的頭頂,安慰他說:「你還是小孩子,只陪我到教堂,又沒要你信教。你很乖,王公會保庇你活到一百二十歲,不會死了,說你憨孫還真是憨孫。」

經水旺仔這一打岔,番仔嬸婆怕王公跟著分了神,只好把先前說過的那一長串話,重新向王公秉報一遍,也沒有看清楚古公三王臉上的表情是黑是白,便將捧著杯筊的雙手,在面前以順時針方向比劃了三圈,才鬆手把杯筊擲在地上。那副竹頭杯筊在地面各自崎崎喀喀地翻滾了幾下,即一正一反地躺在那兒。

番仔嬸婆瞧著,微微地翹起兩個嘴角,雙手合十地朝古公三王拜了拜,然後撿起杯筊,再在面前比劃了三圈後重新擲在地上,杯筊照例翻滾了幾下,好像很聽話那樣,又一正一反地躺在那兒。這回番仔嬸婆雙眼的魚尾紋一口氣多出好幾條,兩眼瞇成一條線。

最後一次擲筊之前,番仔嬸婆嘴裡重覆先前那番要去信麵粉教的話,還朝著古公三王說:「大王公、二王公、三王公,您們若是成全我這個老太婆,我不會忘了您們的大恩大德,我會常常回來探望您們!」結果,杯筊一如先前,崎崎喀喀響過便一正一反地躺在地上。

「王公真明理呢!」番仔嬸婆一面撫摸著水旺仔的頭,一面喜孜孜地告訴她這個金孫:「我就知道會做王公的,必定明白『先顧肚子再顧佛祖』的道理,現在王公同意我去信麵粉教,以後你這個憨孫就有香香的麵茶和麵粉煎可以吃囉!」

老人家第一天進教堂,阿春姨拉她坐一起,水旺仔緊靠在另一邊。坐沒多久,番仔嬸婆伸長脖子東瞧西瞧後,偷偷叮囑水旺仔說,小孩子眼睛比較利,幫她看看外國神明究竟坐在哪個角落?前面的講桌上有沒有杯筊?她想她應該先擲個杯筊,才知道外國神明是否接納她信教。阿春姨聽到這番話,及時拉住她,告訴她教堂裡沒有神明,也不設杯筊。

番仔嬸婆半信半疑的說:「教堂不燒香,又沒神明和杯筊,那以後有什麼需要外國神明幫忙的,我們要怎麼告訴祂?祂又怎麼回答我們?」

這一問,問得能言善道的阿春姨啞口無言,腦子裡像絞麻繩那般拚命繞著圈子,費了一番功夫才想出答案,告訴番仔嬸婆說:「凡事妳只要向牆上的十字架祈禱就行了。」

「原來這麼簡單哦!」番仔嬸婆笑著說:「這倒比問我們古公廟的王公省事多了!」

信教之後的番仔嬸婆,真的信守著會常常回古公廟的諾言,並未背叛她拜了大半輩子的古公三王。每當家裡哪個人生病,甚至哪隻雞、哪隻鴨無精打彩,她照樣到古公廟去向古公三王求個香灰爐丹回來,趁便也會向三位神明報告她信了麵粉教之後的種種見聞。

番仔嬸婆告訴古公三王的第一件新聞是,外國神明很奇怪,竟然從不現身,只把所有靈性附在牆壁上的十字架,不像三位王公穿著金光閃閃的漂亮衣袍坐在大殿,聽我們說話。老人家還形容了教堂其他擺設和信眾聚會情形,她一個人站在神案邊向古公三王絮絮叨叨的訴說著,那種情景一如對著水旺仔說故事、講笑話那麼輕鬆自在。

她不像村裡一些老人,信了麵粉教之後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經過古公廟之前還故意拐個彎走其他小路。

當然也有村人嘲諷番仔嬸婆是牆頭草,信了麵粉教竟然有臉回頭去拜古公三王。她老人家卻認為:「不管王公也好、上帝也好、天主也好、耶穌基督也好,不管是咱草地的神明,還是過鹹水的外國神明,只要是能保庇人的,都是好神明,都值得大家去信仰依靠。而有能力保庇人的神明,心地當然不會像人們所想的那麼狹窄,一定分清楚你信什麼教才保庇你。」

隔幾天,番仔嬸婆領到幾件教堂從國外募來的衣服,以及半袋麵粉和一紙袋奶粉,她高興得露出嘴裡的金牙。本來她以為村人叫的麵粉教只有麵粉和奶粉可以領,沒想到還有質地那麼好,顏色又那麼漂亮的衣服。幾件七八成新的衣服中,她特別中意那件毛料大衣。她說穿上這種大衣,等於裹了一條毯子,以後冬天不管再怎麼冷,她家的黑狗,也就是水旺仔的阿爸,就不會再咳個不停甚至蝦龜喘了。

後來,教堂開始用羅馬拼音教村裡這一群「老伙仔班」讀聖經。番仔嬸婆有些抱怨,她說:「老祖公傳下來那種橫橫直直的漢字,我們學了一世人都學不會,怎麼可能弄懂那彎彎曲曲,像蚯蚓的羅馬字母和羅馬字公?」

上了年紀的人,視力不好,記性也不好,舌頭更硬得像陶瓷湯匙,再也彎不過來,因此大部分的老人家和番仔嬸婆一樣不耐煩學拼音,大家不約而同的想法是──早就瞎眼兼結巴,棺材都裝進半截,又不是要學了去考狀元。於是,公推番仔嬸婆和阿春姨去向牧師說情。

番仔嬸婆和阿春姨兩人想了好久,才想到一個自認為強而有力的理由,跑去告訴牧師娘說:「人家古公廟的善男信女,不識字不會讀冊都沒關係,看不懂籤詩,甚至看不懂人家寄來的稅單和信件,有廟公幫忙解說,所以善男信女越來越多,香火越來越旺哩!」

牧師娘把這番話轉給牧師,牧師聽了只是苦笑,並沒說什麼,卻也從此不再逼村裡這些老人咿咿呀呀地學羅馬拼音。

到了水旺仔小學畢業時,番仔嬸婆並不清楚孫子的成績不好,只曉得水旺仔個兒粗壯,運動會上樣樣跑第一,曾代表學校到縣裡去比賽,這回考初中應當不輸人,便想為水旺仔求支籤詩,結果找遍教堂也找不到籤詩。她問阿春姨:「麵粉教有那麼一本厚厚的聖經,怎麼找不到一張張的籤詩?」

阿春姨笑著說:「番仔嬸婆,教堂哪來籤詩。妳有什麼事,隨時隨地禱告就可以,比擲杯筊或抽籤詩方便哩!」

結果番仔嬸婆面對牆上的十字架,絮絮叨叨地向外國神明祈禱一番之後,卻望見那十字架紋風不動,絲毫沒有回應,令她覺得這種方式似乎沒有什麼把握,特地再跑到古公廟去求了一支籤。

番仔嬸婆不識字,依例把求得的籤詩請廟公解說,廟公戴著老花眼鏡沈吟片刻才告訴她:「這支籤講的是姜太公釣魚。番仔嬸婆你是幫誰求的?若是求婚姻,從籤詩看來,還有得等,必須等到撥雲見日;如果是求功名,一時間恐怕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要是想討回借出去的錢財,唉!也不容易哦!王公的意思是,凡事要守、要等就對了。番仔嬸婆,妳要問那一項?」

番仔嬸婆聽到求功名不會有什麼結果,即朝著廟公點頭稱謝,連籤詩都沒討回來,就調頭回家。

隔沒多久中學放榜,水旺仔真的連備取的車尾都沒吊上,老人家還是帶著水旺仔拎了一串香蕉,到廟裡向古公三王致謝。番仔嬸婆認為,古公三王提早一個月就用籤詩講清楚了,讓全家人心頭早有個底,不用想東想西,理當感謝。同時,她對先前在教堂禱告時外國神明不動聲色,也總算有了體會:「原來耶穌跟古公三王一般靈驗。」

又過了幾年,番仔嬸婆閉上雙眼上天做神去了,家裡還是照鄉下的老傳統為她辦了告別式,只在遺像上方多了一具白色紙花編成的十字架。水旺仔的媽媽姑姑姐姐都哭了,水旺仔本來跟他爸爸黑狗叔一樣只是不停地掉眼淚,後來不知怎麼,突然想起陪阿嬤要進教堂那一天的往事,想到自己在古公廟裡曾驚惶地告訴阿嬤「吃教死沒人哭」那句話,就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且像決堤的洪流,哭得比任何人都傷心。

在場參加告別式的親戚和那些信教的村人,看到這麼一個已經可以娶妻生子的青年男子竟然嚎啕大哭,莫不跟著頻頻拭淚,私底下還彼此點頭示意,認為番仔嬸婆生前疼惜這個金孫,疼得真有價值。

從此,番仔嬸婆那種自由自在且心存感恩的信仰方式,不但成為水旺仔家的家風,連左鄰右舍也逐漸認同這樣的處事哲理。番仔嬸婆平日掛在嘴邊那幾句話,像是「不管在地王公或是外國神明,只要是能保庇人的,都是好神明」,「做神明,心地當然不會像人們所想的那麼狹窄」等等,便成了村人的口頭禪。

尤其最近幾年,每逢選舉各黨各派總要吵得不可開交,甚至父子為支持不同黨派的候選人翻臉、夫妻要鬧離婚、兄弟鬩牆、朋友形同陌路。而在我們村裡,始終沒有人忘記番仔嬸婆那種凡事包容的作風,從來就沒有發生過為了投哪個候選人而壞了自家人感情的古怪事兒。遇有任何的爭吵,只要和事佬編出一番道理,末尾再加一句:「這是咱番仔嬸婆說的。」大家也就哈哈一笑,化解僵局。

算算日子,距離番仔嬸婆上天頂納涼做神那年,少說也過了十來年。她那個金孫水旺仔,已經開設道壇成了一名通靈人,大家叫他水旺仔仙。

曾有人好奇地問水旺仔仙,說他進出陰陽兩界像家庭主婦進出廚房,番仔嬸婆上天做神以後,到底是住在耶穌基督的天堂裡,或是在玉皇大帝的天庭遨遊,還是在佛祖的極樂世界定居?

「嘿,還真不好找哩!我那阿嬤跟以前一樣總是閒不住,到處去遊山玩水。」

水旺仔仙總是笑著說:「她老人家和隔壁阿春姨同款啦,不是今天跟什麼團到大陸、去日本,就是明天跟那個工會到泰國、馬來西亞去旅行。不同的是,阿春姨要花錢辦護照、台胞證,辦這個國家的簽證,或辦那個國家的入境許可,頂麻煩的;我阿嬤住的天上可方便多了,她說天上不分國界,不像人間這麼狹隘,大家分來分去,皮膚顏色不同的要分一國,說的話不一樣的要分一國,不住在同一個地方的也要分一國,結果是你分一國,我分一國,大家綁手綁腳的。」

──原載2006年6月12~13日《自由時報副刊》

〈餘蔭〉收錄在我的短篇小說集《沒鼻牛》當中。出書後,知名書評家果子離為文評介。這篇〈神鬼認證後通靈者翻身〉的評介文章,曾獲同意在此部落格轉載。為方便朋友們參閱,在此重貼─────────────────

古早時候,詩人用「不問蒼生問鬼神」來譏諷帝王迷信鬼神,迷戀仙境,無視於人間疾苦。但對平凡百姓,尤其鄉野小民,問鬼神,這事可大條了。祈福解厄,指點迷津,有拜有保庇。靈驗是檢驗神鬼唯一的標準。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鬼神支配人類命運,令人既敬且畏。但鬼神茫茫,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總要有個仲介人。通靈者就擔任仲介角色。

通靈者在陰陽兩界穿梭傳遞,作為代言人,也有一定的地位。但通靈人不好混,他得經過神鬼認證,擁有陰陽兩道的執照,才能問鬼神,通陰陽。能否交通陰陽,看來好像關乎天生體質,不是隨便拜師學得起來。我們常在電視上看到囝仔仙、小諸葛、神算子等等通靈人士,侃侃而談從小所遇到的傳奇,以及進入這一行的種種因緣。不知道是不是編造出來的,也不知個人法力高低,反正做哪行像哪行,有本領最好,如果沒真本事,還要混得下去,就得招搖撞騙,唬得人家一愣一愣。只要取得法力證明,贏得信徒信任,便能身價大漲,社會地位、財務所得翻兩番,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水旺仔就是這種幸運兒。

水旺仔出現在吳敏顯小說集《沒鼻牛》裡。現在很少人寫鄉土小說了,這本《沒鼻牛》彌足珍貴。吳敏顯筆下沒什麼壞人,每個角色憨得可愛,直得可喜,即使裝神弄鬼,也不是騙財騙色的神棍。

水旺仔,在親友眼中頗不成材,小學差點畢不了業。長大後,開設道壇,來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對老夫婦,他們老來得子,寶貝兒子七歲時卻在西瓜田裡失蹤了。警察研判落水而死,但撈無屍體,求神問卜,不知下落。幾年下來,老夫婦認了喪子事實,但想知道,兒子在那個世界裡過得好不好。不知怎樣越溪而來,看到水旺仔神壇開張,氣象頗新,就來問卜。

對算命仙來說,陌生人、熟人都一樣,八字一排,算就對了,但對水旺仔這半調子,卻差很多。對方不明底細,掰不來,難唬爛。怎麼辦?天靈靈地靈靈不幸都失靈,說看到小孩了,偏偏老夫婦問起特徵。兜不起來,折騰幾個小時,下不了台,尿憋不住,一急,失禁,一句「害啊!害啊!身軀濕漉漉。」老夫婦心想果真應驗了愛子落田而死的猜測。水旺仔真靈,消息不脛而走,水旺仔躍為村野賢達。

魁公是另一個迷糊中得通靈之便而發跡的例子。

魁公愛喝酒,喜慶場合卻沒機會參加,只因他長得凶神惡煞,村人避之唯恐不及。逆轉大局發生在村裡一位老人家八十壽宴。魁公獲邀上座,賓客面面相覷,很不自在。老主人為魁公入座合理化,解釋說魁公有陰陽眼,小鬼拿生死簿要來抓人,看到魁公,嚇得屁滾尿流。有他在,長命百歲,安啦。

這一個產品定位,讓魁公從夭壽到添壽,走了老運,喝喜酒少不了他。更奇的是,請魁公來吃酒席的老壽星,壽筵後,中風的手腳突然不藥而癒,持根拐杖,行動自如,村人相信,是魁公嚇跑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同村老人家不畏懼死亡,靠他庇蔭,小鬼不敢來抓人,村人好像領了一副免死金牌,他成為鎮村之寶。

但誰也想不到,魁公先大家而死,從此村裡老人又恢復老態,氣息奄奄。死因據說是魁公酒後吐真言,告訴別人他一酒醉便看不見鬼魅,這話被小鬼聽到,趁魁公酒醉下手。故事傳奇,頗有馬奎斯小說的調調。

小人物靠通靈本領,鹹魚翻生,敗部復活,沒沒無聞之輩成為大紅大紫名人。如果沒有法力避邪,引領苦難眾生脫離苦海,就要本身夠邪。<放貓>藉一隻虎斑貓被處理掉之後發生的故事來說明這一點。

《沒鼻牛》很多篇極有意思,人物描繪活龍活現,彷若活在我們週遭。

<餘蔭>是另一篇佳作,也是壓軸之作。番仔嬸婆可躋身台灣鄉土小說的經典人物。她無知識,信奉神明,面對異文化衝擊,你乾杯我隨意,你說你的,我想我的,想通了就合理化,於是古公廟三王公也拜,教會上帝也拜,哪管外國來的這個「麵粉教」早有諭令不可拜偶像。番仔嬸婆可不管,也不知道那麼多,她認為做神明的不會那麼狹窄。「凡事包容」成為番仔嬸婆留下的人格典範。番仔嬸婆的孫子就是尿濕成仙的水旺仔。<餘蔭>的happy ending為小說集子定調,迥異於我們對鄉土小說的印象,《沒鼻牛》並未在城鄉對比、階級對立的憤恨控訴中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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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離,係羅吉甫先生筆名。他以本名寫歷史叢書,筆名寫散文和書評。著有《一座孤讀的島嶼》(遠流出版),以及遠流實用歷史系列叢書《日本帝國在台灣》《臥虎藏龍三國智》等,曾主編《南方人文電子報》。主張閱讀即生活,生活即閱讀。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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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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