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8/11/11 10:39:58瀏覽3509|回應0|推薦34 | |
奉養狗兒孫的狗連長 ──應世飛和流浪狗分享退休俸 從宜蘭河右岸金六結抽水站的堤下道路,沿著金六結營區後方圍牆往上游走,會遇到宜蘭市環河路五O一巷口。這條無尾巷裡,住著一些單身老榮民和部分民家。 早幾年,任何外地人只要深入一段巷道,彷彿腳下突然踩到某個按鈕,立即引發群狗吠叫個不停。膽子小的,趕緊中途折返。若好奇向路邊住戶打聽,當地人便會告訴你,因為巷底住著「狗連長」,他收養了一大群流浪狗。 幾隻?通常有幾十隻,甚至上百隻吧! 應世飛住的鐵皮屋,接連一大片偏僻荒野和營區靶場,平日少有人跡出沒,倒是常跑來小偷趁夜黑把雞隻抓走。逼迫他不得不找來兩隻流浪狗,訓練牠們一前一後地站崗守衛。 養兩隻狗防盗偷雞,可沒料到附近河床荒野地的流浪狗,很快呼朋喚友地跑來投靠,攆也攆不走。使應世飛收容流浪狗數量越來越多,最後乾脆不養雞了,只養狗。 若要探究應世飛放棄養雞改為收容流浪狗的原因,應該和他年少時被部隊抓去當兵,長期處於孤單無依的深刻感受有關。每當他發現那些無家可歸,挨餓受凍,處處遭人驅趕的狗兒,立刻想到自己。對牠們便格外同情,無論老幼傷病,來者不拒。 於是收容數量不斷增加,從幾隻、十幾隻、二三十隻、四五十隻,到一兩百隻,巷子裡的住戶形容牠們像軍隊一個加強連。有幾年,還是宜蘭縣家畜疾病防治所據報後,協助他把收容的公狗全部結紮,才使「狗口」獲得控制。 為了管理方便,老先生幫每一隻流浪狗取名字。給這些「狗兒子」、「狗孫子」命名雖然不像人類幫孩子命名那般慎重,去論輩份去算筆劃去分辨吉凶,卻也避不開時代潮流。 在他第一代飼養的狗隻當中,當然不乏毛澤東、江青、朱德、彭德懷、林彪、鄧小平、華國鋒等中共頭領,以及史達林、華盛頓、林肯、邱吉爾、希特勒、艾森豪、甘迺迪、尼克森等洋人名字。 後來他大概把所知道的大人物姓名用光了,政治局勢又慢慢轉變,老先生只好拿狗身上的毛色或軀體個頭大小,直接去命名。例如小黑、大黑、小花、大花、小黃、大黃、小鬼、大個兒、小肥、長毛、牛頭、馬面等統統上場。但不管他幫小狗取什麼名字,一旦輕輕拍著牠們腦袋瓜咕噥個幾回,小狗們很快便聽得懂哪個是自己名字。 應世飛每個月可以領取一萬七千餘元退休俸,大約只有五千元用在自己生活開銷,其他全被狗兒孫們吃進肚子裡。他說,買現成飼料比較省事,但太貴而且營養不見得均衡,他都是分別去買整大包米買整大包麥片,再買一大堆雞頭和家畜內臟,用菜刀剁得細碎後,適量攙合煮一大鍋餵牠們。 市場裡某些肉攤子,知道他這個老芋仔伯自己省吃儉用,買那麼一大堆宰殺雞鴨鵝留下的雜碎,是為了收容大批流浪狗,便刻意留下部分免費送他。 買狗兒食材回來調製炊煮,定時分配到每隻狗兒孫各自專用缽子裡,相當費事耗時,好在群狗乖順,從不挑食。應世飛每天照表操課,忙碌著應付這些偷懶不得的工作,平常也就不太出門,更不要說前往外地旅遊。 政府開放大陸探親多年,住在巷子裡的榮民弟兄有的已經回去探親好多趟,一九四九年隨軍從浙江來台的應世飛,卻一直不曾回去。他說,回去一趟要花很多錢,不如省下機票錢,寄一點回去給親友,大家高高興興。 事實上,他心底惦記的還是這一大群狗兒孫乏人照料,餓壞肚子。他甚至連跟著遊覽車在台灣島內旅遊,都不曾有過。偶爾有事待辦,需要在外地隔夜,也會把第二天的狗食預先準備好。 擔心這一大群狗兒子、狗孫子挨餓,應世飛不但不敢出門遠遊,幾乎連生病看醫師,都像當兵期間出操或緊急集合那樣,慌慌張張。 二OO二年一月中旬,應世飛身體不適到宜蘭醫院就診,醫師根據病情診斷,告知他必須住院治療,他卻堅持請醫師幫他開個藥帶回家服用就行了,說什麼也不肯住院。 經醫師再三探詢,同時「恐嚇」要找榮民服務處派員來「強制」他住院,他才說出家裡養了幾十隻流浪狗,一旦住院,狗兒連著幾天乏人照顧餵食,怕有些狗會因此生病或餓死。 當時幫他看病的泌尿科主任劉建廷,就是現任縣衛生局長。劉醫師電話洽請衛生局和榮民服務處人員協助,答應找人幫劉世飛餵狗,他才乖乖地住了幾天醫院。 住院期間,每當護理人員發現他不肯多喝開水,或藉故不肯吃藥、不肯接受注射時,只要劉醫師出面,當著護理人員、看護義工,拿應家的狗兒子、狗孫子做為「要脅」,應老先先立刻就變回非常合作的病人。 擔任衛生局長好幾年的劉建廷醫師回憶:「那『要脅』非常簡單,只要提及他家裡那群『狗兒孫』,天天都盼著他早日康復,回家共享『天倫之樂』就行了!」 有醫護人員得知應世飛的故事後,馬上聯想到孔子在《論語》裡「父母在,不遠遊」那句叮嚀。他說,當年孔老夫子大概沒料到有個現代人面對的竟是「狗兒孫在,狗阿爸狗阿公也不遠遊哩!」 環河路五O一巷的雷鄰長表示,巷內住戶會直呼應世飛叫「狗連長」,除了他收容流浪狗數量像個連隊外,還兼有兵法上長官必須「愛兵如子」的涵意在。 有一年雷鄰長住家客廳牆面要做簡單裝潢,正打聽何處找師傅時,應世飛不請自來,說自己以前做過,頗具經驗。雷鄰長想,與其讓外地人賺這筆錢,不如把賺錢機會給自己鄰居。未料,那些裝潢的木條木板訂得歪七扭八,後來他才想通,狗連長肯定是愛狗兒孫心切,急需要多賺點錢幫牠們添加營養吧! 畢竟歲月不饒人,應世飛晚年經常生病,縱使不住院在屋裡躺著,對周邊那些狗兒孫的照顧已經力不從心。很多人說狗具靈性,牠們除了肚子餓必須出去覓食,似乎也領悟到牠們這位狗爸爸狗爺爺狗連長已經身不由己,顧不了牠們了。牠們必須設法養活自己。 說好聽,小狗們從此可以逍遙自在,來去自如,是不是被人撿去收養或宰殺,誰也給不出答案;而說難聽,成天光坐著趴著,面對空蕩蕩的大鍋和個別的飼料缽子,恐怕只能等著餓死。尤其部分老弱殘兵,投靠哪裡誰都不被收留,大概就等清潔隊處理了。 前些年,應世飛老先生由台北南港的親戚接去照顧,直到二O一O年離開人間。生前所住的那間低矮鐵皮屋,早已夷為平地,整條巷道少掉群狗吠叫聲,反而變得相當冷清。 倒是繼續住在巷子裡的住戶,不管先來後到,大都曉得他們巷底,曾經住過這麼一位拿自己退休俸去飼養大批狗兒孫的「狗連長」。 ──原載2018年8月號《文訊雜誌》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