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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山島──一個即將被人們淡忘的島嶼
2007/11/09 20:32:54瀏覽14579|回應2|推薦27

  站在宜蘭平原上,很容易望見龜山島。但過去很多年的軍事管制,讓人有「台灣走透透,單單龜山還沒到」之憾。

  近年來,龜山島開放觀光,島上卻已無住戶,學校及一百多戶村舍皆已毀圮而蕩然無存。為了滿足人們的好奇心,讓一批又一批像趕廟會的民眾去探看一座空有山丘和湖泊的荒島,實在令人憂心島上特殊的自然生態是否禁得起如此輪番踐踏蹂躝。

  民國六十四年七月,正當龜山島最後一批居民舉家遷來台灣本島前夕,《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編高信疆邀我寫龜山島。我設法再度登島採訪,同時查閱文獻資料,走訪島上及遷居各處的耆老,對整座島的人文歷史、民俗風情和育樂等,逐一介紹。也把自己小時候在腦袋瓜裡編撰的故事──宜蘭平原這個海龍王的女兒「蘭陽公主」,和海龍王手下大將「龜將軍」私訂終生而被逐出龍王宮,且終身不得聚首的悽惻情節,也寫了進去。

  文章在六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及二十七日《人間副刊》刊出,並收錄在時報文化公司出版的《現實的邊緣》一書,多年來一再被轉載、摘錄、引述,甚至據以改編成舞蹈或戲劇演出。

  我當年寫下「一個即將被人們淡忘的島嶼」這樣的副題,主要是針對一個人類居住繁衍了一百多年的村莊,即將因集體遷村而發出的慨嘆。而就在本文發表一段時日後,始得知,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王崧興先生在民國五十六年著有《龜山島──漢人漁村社會之研究》一書,對龜山島歷史背景、漁撈技術與經營、社會生活、宗教生活等,分別詳加論述。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一讀。

  如今我把這篇三十幾年前發表的文章收錄在《老宜蘭的版圖》一書裡,我保留了絕大部分的原來面貌。因此,文章中敘述的年代計數和推算,都要以六十四年七月為基準。至於部分資料錯漏,也設法在後來陸續撰寫的相關篇章中儘量補正。未能及時改正的,我相信只要有人肯說,有人肯寫下來,就讓故事拐個彎,大家都喜歡聽,也喜歡看。

● 序曲

  當公雞啼過第二遍的時候,淡藍色的天空中,便逐漸逐漸摻和了一些橙黃、一些朱紅、一些淡淡的紫,從東邊向西方漫染。

  在那炫麗的東方海面上,小島的影子迅速的撲上眼瞼,由虛幻而真實。倏忽間,小島像一隻張開的手掌,輕輕便將一只紅艷的朝陽舉起,拋向空中。如果,此刻你翻開《宜蘭縣志》,這便是宜蘭八景「龜山朝日」那一頁了。

  太陽從龜山島的背後探頭,悄悄的揭開了宜蘭平原的面紗。

  龜山島,原名龜嶼、龜山嶼,歐美人稱「Steep」,荷蘭人則叫它為「Teyi Gaclzy」,位於宜蘭東方的太平洋中|東經一二一度五六分至一二一度五十九分四十八秒,北緯二四度四九分五十八秒至二十四度五十分五十六秒(這項從縣志上引述的數據並不正確,民國七十八年七月聯勤測量署曾提出正確經緯度),面積二點八四一平方公里,海拔四○一公尺。居民最多時,曾達百餘戶七百多人,近年來絡續遷出,僅餘三十多戶人家,全部以捕魚為生,是宜蘭縣頭城鎮的一個里。

  遠在頭城鎮的大溪新港未開闢前,從島上到台灣本島的船隻,大都經由梗枋里的一個岩灘小澳登陸,所以宜蘭線火車經島民爭取在梗枋設站時,即取名「龜山」站。

  這個安山岩組成的火山島,由大小二島相連,東島小、西島較高較大,前者形似海龜頭部,後者像龜身,遠望宛若一巨大海龜昂首由西朝東浮游,只要不是陰雨天氣,從宜蘭弧形海岸線的任何一點,人們都可以清楚看見它。

  龜山島,常年處於風浪侵襲下,全島邊緣大多峻峭,僅西向的尾部,有一片約三十餘公頃的平坦地勢,在島中間聳起山峰的屏障下,得以避風,人們都聚居於此。

  從人們聚居的村落,距台灣本島最近處是頭城梗枋里,約九點七六公里,其次是大溪,約十一公里。

● 歷史源流

  龜山島在什麼時候開始有人居住?始終找不出正確的答案,只有兩種傳說,可為參考。

  根據《台灣省通志》,有下述的記載:「傳清代道光元年(公元一八二一年),頭圍大坑罟莊(今頭城鎮大坑里)漳籍人有十餘家移居此地。」此其一。這個說法,應當是根據日本植物學家東山人在一九二八年所寫的〈龜山島紀行〉一文,他引述了當時龜山保正陳火旺的說法。

  但根據我訪問了在龜山島出生,且從台灣光復後便連任了六屆二十三年龜山里長的楊朝日老先生的口述,卻有了另一種更詳細而精彩的敘述──
 
  大約是清朝咸豐三年(一八五三年),農曆十二月間的一個傍晚,宜蘭海面正刮著強勁的北風。

  有一艘叫「順天號」帆船,遠從福建揚帆出發,滿載著南貨,準備到雞籠(基隆)靠岸銷售。船上搭載著九個漳州籍的「唐山」貨主,正坐在甲板上,忽然有一個島影在一列蒼翠山色之前映進眼瞳,每個人想著一籮筐貨物就要變成萬貫錢財時,莫不喜形於色,有人不自覺的吁了一口氣,指著那個島影說:「喏,快了,那不就是港嘴外的雞籠嶼嘛!」。

  事實錯了,而且錯得相當離譜。強勁的北風,使航向偏差,龜山島被誤為雞籠嶼。

  也許,人類歷史的流向,原無什麼固定的軌跡可循,許多的事實,皆由於一時的錯誤與偶然的巧合所造成。

  在夜色籠罩下,「順天號」停泊在龜山島西南側的海上避風,準備等候適合的風向再轉航基隆。是夜,船上的燈光,吸引了大量的魚群湧到,水手們見機不可失,相繼下網撈捕,竟輕易的大有所獲。第二天、第三天北風仍不停的吹颳,船員們經過商議後,將一船的貨物搬上杳無人跡的島上,然後繼續在附近捕魚佐餐。豐碩的漁獲不但使他們得到意外的食物補給,並讓他們在等候風向反轉可以北上的日子,將鮮魚運往梗枋等地銷售。

  如此近二十天的逗留,附近豐富的漁產,使他們大為心動,大家一致認為,龜山島極適合住家營生。

  當他們轉向基隆銷售完一船貨物,回到福建漳州家鄉的時候,龜山島就成了他們家人心目中的傳奇。很快的,九人中有七個人,計有陳、林、藍、楊、吳諸姓,立即決定攜同家屬遠航,在龜山島的尾部定居下來。

  這七戶龜山島民的先祖,在此覓得了一片生長著茂密的茄冬、相思樹的平地,不但避風,適合興建房舍,向西還可以望見台灣本島。

  人們於是開始砍伐林木用為架屋的樑柱,清出的空地闢為屋基,將山坡上割來的芒草晒乾,用竹子夾編作為屋頂。每日撈捕的漁獲,使他們能不斷的從台灣購回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

  轉眼間,孩子一個接一個在這裏出生了、長大了,工作人手的增加,也增加了生活盈餘,使他們有能力修護和添製船隻。似乎無論是在那一方面,都像滾雪球一般,向前推進著。

  從原先的七戶,而十戶而十數戶而二十戶而百多戶,一個村莊在不覺間便具有了相當規模。

● 傳說與神話

  龜山島上,先民們的移居開拓,由於歷史記載殘缺,已近乎流於傳說,當然更會有其他的神話傳奇。

  和許多土生土長的宜蘭人一樣,在小時候,我便在小腦袋瓜裡編了一則神話,說宜蘭平原本是海龍王最美麗、也最受寵愛的一位公主,取名「蘭陽公主」,而龜山島則是龍王宮裏所有蝦兵蟹將之中,最為英勇又富謀略的一員大將,曾在多次南征北討的戰役裏,立下許多功勳,深得龍王器重。龍王甚至有意將蘭陽公主許配給他。

  誰知道小倆口早已相互愛慕多時,私訂終生,等不及龍王表示,便經常聚在一起。這等事情發生在遠古那種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的確聳人聽聞,當然很快傳到龍王耳朵裏,龍王震怒異常,本循律論斬。後來幾經左思右想,一個是掌上明珠,一個是有功於朝廷的大將,總是下不了手,便採納了一名大臣的諫言,將他們逐出龍王宮,並命兩人永遠不得相聚。

  因此,我們現在所看見的龜山島,遠離著蘭陽平原,孤懸外海。每當我們站在宜蘭海邊,即可以望見海浪從遠處的龜山島一波接一波的湧過來,日日夜夜都能夠清晰聽到那被激起的雪白浪花裏,總夾著一聲聲呼喚:「噶瑪蘭,噶瑪蘭!」

  這則神話之外,在日本佔據台灣時期,龜山島本身也流傳了一則「槍孔」的故事。

  「槍孔」在龜山島前端左側。當青綠的雜草從山尖迤邐下來,到距離海面六、七公尺處,戛然而止,接著是黃褐色岩石堆壘的山壁,一連數百公尺長,其間有個圓形天然洞穴,洞口直徑約二公尺,洞深十公尺,距海面三、四公尺高。這個位置如果將整座島嶼以一隻大海龜來形容,正是左腋下的部位。島民稱此洞為「槍孔」,說是三百多年前鄭成功攻打荷蘭人時,動員全部人力物力,曾命龜山島這隻大海龜擔任海上運輸補給,而大海龜行動遲緩,延誤軍機,惹得延平郡王大為生氣,開砲轟擊受創的。雖是無稽之談,卻反映了島民對這位反抗異族、驅逐外國人的民族英雄是多麼的崇敬,尤其是流傳於日本統治下的中國人心靈中,其意義更是深遠。

  其他有關島上的傳說,如「擺動的龜尾巴」也是大家說得神奇活現的。所謂龜尾巴,是指在龜山島末端,村莊的盡頭,與島民們用石頭水泥築墳的墓地相連的那一道鵝卵石長灘而言。這條天然形成的「尾巴」,像一道人工長堤伸向海中,走一趟來回要花二十幾分鐘。據島民們觀察這條「龜尾巴」所以會左右擺動的原因,在於風向和潮水的變化;春夏間南風吹送浪潮,淹蝕長灘南側,而秋冬間反行北風,浪潮淹蝕長灘北側,如此南北側互見消長,便予人擺動的感覺,不知道底細的人,視為傳奇。

  再如相傳中,龜山島曾產下龜卵一枚。事實上,龜山島尾端西南約三公里處,在三十年前確有一面積零點零一二三平方公里的巨石,突出水面十餘公尺,大家就說是「龜卵」。直到日本投降前幾個月,民國三十四年的五月節那天,被一枚漂流的水雷觸擊摧毀。現在只有在退潮時,尚可見與水面平齊,除駛過附近的漁船能夠看見外,很少人有這眼福了。

● 風俗的變異

  經驗告訴我們,往往從一個地方的神話傳奇,可以概略探測出某一時間、某一地點人們的生活背景與知識水準;但如果能夠再從風俗上的演變去加以追尋,或多或少會有進一層的了解。

  大致說來,來自福建漳州的島民們,也如同生活在台灣本島的漳州人一般,他們仍保留了許多原有的習俗和觀念。例如「重男輕女」的觀念(在福建曾有「溺女」的殘酷陋習),例如大家族人丁旺盛的想法,使他們一直不熱衷節育,都是多年未曾改變的。當然,由於環境的變遷,歲月的推進,多少還是會有部份的更易。

  從島民的婚姻上說,無論對象是從台灣迎娶,或男女雙方都屬龜山島上居民,島民們依舊遵行著同姓不談婚嫁的習俗,娶親納聘各項禮數,也和台灣本島的閩南人一樣。但在迎接新娘子過門的方式上,便有些不同了。在台灣,以前是坐轎子,而龜山島上的新娘,無轎可坐,改由男方請一位被認為好命的男人,到女家揹負新娘回來,揹負新娘的人不但要一手揹負新娘,還得一手撐傘,然後由湊成偶數的親朋陪同進門。當然,揹負新娘者都能獲得一份紅包。這種習俗一直流傳到民國四十年前後。

  還有與台灣本島不同的另一種習俗是宴客。龜山島的居民最怕請客時聽到人家批評小器,因此,無論請多少桌客人,每一盤端上桌的菜,吃完與否,不到散席是不撤盤子的。當盤子擠滿一桌,而客人酒興未盡時,主人仍舊會不斷上菜,上來的菜無空餘桌面可擺置,主人便會把新上的幾盤菜連菜帶盤子,堆疊在原先的菜盤上,一般客人也習以為常,所以一桌酒席下來,往往菜盤已經堆疊有四、五層,彷彿寶塔尖山般。這項陋習也是到了近二十年才革除。

  至於年節方面,除各大節慶外,島民們一年有兩次大拜拜,一次是農曆六月十五日「請媽祖」,一次是九月九日「太子爺生日」,近年來已合併在六月十五日一次舉行。主要是配合部份不在近海而出遠門打漁謀生的島民,他們通常在南方澳漁船上受雇,清明前後出發,必須在一百天後才能回來。因此,年年的六月十五日幾乎家家老小團聚,像過年一樣的熱鬧異常,甚至從台灣請來歌仔戲班,連演數天。

  也許是風浪中生活,加深了他們對神明的仰賴,島民大多虔誠的信奉媽祖。島上建有廟宇「拱蘭宮」一座,供著媽祖,廟的建築和台灣本土的許多廟宇一般富麗堂皇,經年香火繚繞。「拱蘭宮」有八十餘年的歷史,相傳在清光緒十七年(一八九一年),一艘「拱蘭號」帆船在現在廟址附近擱淺,人貨幸得平安,他們認為是船上兩尊媽祖神像的庇佑,即由楊阿紅等三十三人發起興建廟宇供奉。島民的虔誠,克服了物力上的困難,他們將拓寬儲水池所掘出的直徑二公尺餘的久年茄冬木獻出,用為棟梁,石頭、石灰堆砌墻壁,蓋成了一座「拱蘭宮」。住在這簡陋廟宇中的媽祖,為島民降福消災了六十年之後,生活逐漸寬裕的島民們,便在民國四十一年把「拱蘭宮」改建成目前的規模。

  在人類社會中,宗教的影響力一向很大,尤其是近代始逐漸深入本省民間的天主教、基督教等,有雄厚的財力支援,更顯得無遠弗屆。在日據時期,曾有一位基督教傳教士到島上傳教,並建有島上的第一棟磚瓦房子,做為傳教場所,只是島民們似乎不太熱中,依舊信奉他們的媽祖。後來,聽說這位傳教士被日本警察以販賣私鹽罪逮捕之後,島上直到現在仍未見有神父或牧師,更不要說興建教堂。同時在很長一個時期裏,磚瓦房子甚至被島民們認為是不祥的建築,寧願繼續住茅草木石屋,而不肯搭蓋磚瓦房居住。當然,現在他們不但建了磚瓦房住,有部份人家還是鋼筋水泥平房,或多了一層閣樓的兩層樓房哩!

● 生活環境的開拓

  遠在島上先民們登陸時,首先要解決的問題便是飲水。當人們感到用容器蓄雨水,不是一種長久之計,就深入樹林去尋找淡水,果然很快的在一面陰濕山壁上,發現一注注滴嗒流淌的泉水,從石頭縫中泌出。到底上蒼造物也真做到了所謂:「一株草一點露。」於是人們在山腳下掘一口井儲水,後來覺得挑水提水費去不少人力,便用管路接到村莊裏,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龜尿」了。

  貧瘠多砂石的山坡地,除了在龜山島頭部峭壁下產有硫磺,在「槍孔」附近產有白土外,沒有其他礦藏,而且由於交通不便,開採極為不易,未曾給島民帶來什麼財富。大部份地方只能栽種點地瓜等作物,但上蒼卻給予他們漁產豐富的大海,使他們可以漁獲去換取食物及其他生活必需品。島民們下鍋的蔬菜、食米從台灣運過來。他們的菜餚極為簡單,主要是捕來的海魚,偶也從台灣買點豬肉佐餐,但大多數人家節儉習慣,總是捨不得多買。

  島上的頭尾各有一口大水塘,前者為海水,後者位於村莊邊上,面積有六、七公頃大,水質半鹹半淡,池中盛產吳郭魚,聽說是早年由一位陳三興先生引進的,現在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垂釣,這是島民們唯一可釣到淡水魚食用的地方。

  在食的方面,尚稱不虞匱乏的時候,他們想到其他生活上的許多問題也應該積極加以改善,才能日趨幸福。在諸多問題中,島民們感覺一切根本癥結在交通上,交通方便,其他的問題就比較容易解決。

  當島民們在海上的活動範圍越來越廣,他們所使用的船隻也越來越大,再不能像小舢板般,隨時可以摃上岸躲避風浪時,人們想要一個港口用以泊船的需要日形迫切。民國二十六年,官方和民間籌資開港,偏偏遇上日本軍閥發動侵略中國的戰爭,建材缺乏,所以僅完成一條石塊壘成的雛型航道,供島上船隻使用了四年,終因砂石淤積廢棄。在台灣光復後,島上大部分漁船均裝置機械動力,民國三十八年又有開港之議,並且已將工程發包,卻為包商倒閉而作罷。直到五十一年,政府重新設計興建,五十四年竣工使用,但落成僅月餘,即毀於一次颱風中。島民們只好沿用舊日作法,在外海拋石塊蛇形籠,繫上麻繩木樁做成的人工碇,供大船停泊,再轉駁舢板上岸,出海也如此。

  至於島上與台灣本土之間信件傳遞,在日據時期島民很少有信件同台灣本島居民連繫,所謂郵件,乃是當地日本駐軍和警察的公文書之類,日本警察便嚴格規定,凡是到台灣的漁船,返航龜山島之前,必須派人到大溪日警單位去報到,看有無信件需向島上傳遞,否則不管風浪如何險惡,也得再來回航行一趟。

  國民政府遷台後,台灣郵政管理局於三十八年正式在島上設置了郵政代辦所,郵件托往返的漁船或隔日行駛的交通船傳遞。所以在氣候正常的狀況下,島上的居民可以在每天晚飯後,看到當天的報紙。

  除此,台灣本土電力的日漸普及,給島上居民很大的刺激。經過島上居民向漁業局、農復會等單位爭取經費和機器,終於在民國五十一年興建了一座小型的發電廠,供輸電力到每個家庭,村莊裏的兩條小馬路也裝設有幾盞的路燈。夏天供電的時間由下午七點起到夜裏十一點,冬天提早從五點起到十點,所以島上的家庭沒有人購置電冰箱或洗衣機之類的電器。當年電視歌仔戲的楊麗花迷、布袋戲《雲州大儒俠》的戲迷們,只好花點錢在自己的電視機上加裝蓄電設備,這樣天天都不致錯過。

  事實上,不管白天晚上,電視節目幾乎佔據了他們大部份的休閒時間。曾有人說電視節目荒誕不經,但視為娛樂消遣則無傷大雅,衛道之士不必過份緊張。也許說這話的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在電視機前,除了城市裏見怪不怪的觀眾外,尚有一群離島的居民,他們大部份的知識均仰賴螢光幕才得到充實,教育影響可能遠在娛樂之上。要是能認真去調查,在這些離島居民中,如果有人告訴他們中國歷史上有「包公治鄴」,他們一定相信,因為電視這麼演;如果要他們舉出一位心目中仰慕的英雄,可能有許多人會毫不考慮選擇「趙燕玲」,因為電視這麼演的。這並不是笑話。

  好在政府和島上的有識之士,也早就注意到離島兒童的教育問題。

● 教育與娛樂

  島上設置學校教育兒童,是二十幾年前開始,不過,遠在五十五年以前,島上就有了第一位到台灣本土求學的學生,就是陳楊朝日先生。陳楊先生在頭城讀完小學後,還東渡日本學醫科,那雖是在日據時期,陳楊先生已經體會到了一個人要揚眉吐氣,必須要具備更新的知識,而只有普及教育才能使每個島民吸收到新的知識。

  於是陳楊先生便聯合鄉里士紳,奔走促成在島上設立頭城國小龜山分校,民國三十八年開課,四十幾年獨立為龜山國小,到今年夏天一共有十六屆的學生畢業。歷年的畢業生中,有少數學生經過自己不斷努力上進,或經商、或為教職,均能一本島民刻苦傳統持續奮鬥,貢獻社會,其中有林再興者,已完成了研究所的學業。

  目前的龜山國小,有教師六人,學生六班,每位老師擔任一個年級。他們均隻身遠到龜山來教育島民子弟,每六個星期始可輪流回台灣休假一次,經常是暈著船回家,暈著船返校。在平日夜晚,他們住在租來的民房中為學生們批改作業。而多數的島民,對於子弟的接受教育似乎並不很重視。因為現實的生活擔子,使他們需要更多的人力,往往要經過老師不斷的進行家庭訪問,才能減少學生遲到早退、缺課的現象。

  我曾留心觀察居民們的休閒娛樂活動,在這裏所說的「活動」,事實極為單純。

  島上沒有任何車輛、沒有戲院、沒有書店、沒有小吃店或麵館、沒有市場、沒有冰果室,只有一戶人家擺個小攤子,由台灣運來冰塊賣刨冰。

  這裏甚至沒有理髮店,在船上工作的人們可以利用出售漁獲的機會在大溪理髮,婦女們只有不定期的隨漁船到大溪。至於孩子們,有的搭船到大溪理髮,有的由母親或姐姐權充理髮師代為修剪。近年,有一位退伍軍人憑幾分手藝,自備一份器具,做起家庭理髮生意來,不過聽說生意一直不好。

  村裏的兩張撞球檯,是唯一的娛樂場所,顧客以小學畢業未出海的少年和駐軍士兵為多。龜山國小的乒乓球桌,在例假日或傍晚下課後,也是他們遊樂的好去處,甚至從海上歸來的漁民也經常來玩,幾乎大部份的年輕島民,都能打一手好乒乓球。

  寧靜簡樸的生活,使他們度過了長久的歲月。一般說來,生活中令他們最感痛苦和不安的事,就是沒有醫院和衛生所,全島居民的任何病痛,均由駐軍部隊的一位醫官義務診治,嚴重一點的疾病,則由漁船送到台灣。

● 歲月浪潮的沖擊

  天然條件的限制,阻礙了島上各項發展,在島民們多年來日日夜夜咬緊牙根艱苦奮鬥的同時,文明的浪潮卻不斷的沖擊著油漆斑駁的船舷,震顫每個島民的心弦。

  每天天尚未破曉,大約在三、四點鐘的時候,年輕力壯的男子就要走出自己的家門,翻過防波堤,划著舢板到距岸邊五十公尺的海面,轉上大漁船出海作業。通常在漁區中撈捕,要經過整整十二小時的日晒雨淋,到下午四、五點鐘才直航大溪新港出售漁獲。如果是台灣本島的船,在賣完漁獲之後,即可上岸回家和家人團聚,而來自龜山島的漁船,仍必須在風浪中行駛一個小時,才能回到島上,這時通常已到天色陰暗、饑腸轆轆時分。

  碰上有強風特報或颱風警報的日子,年輕的男人必須隨時上船,將船駛往大溪或兩個小時航程外的南方澳港避風,因為船隻等於他們所有的財產,他們全部希望所在。只有船隻安全,才能維持他們的生活。所以在這種狂風暴雨侵襲的日子裏,龜山島的任何一個家庭,只有老弱婦孺守著,一面抵禦風雨,一面懸念出遠門的家人。但上天似乎並不為此而施予憐憫,每年的夏、秋兩季,颱風總是一個接一個的吹襲這個孤懸海中的小島。

  遷居吧!遷居吧!我們還守些什麼呢?

  一股意念,像捶擊門板的風雨一般,捶打著島民們的腦門,但當他們回頭看到供祀桌上的「公媽牌」(祖宗牌位)穩穩的豎立著,他們便頹然了。先祖們血汗開拓的一片土地,怎可隨便拋棄?

  風雨卻不間斷的襲擊這個孤懸外海的小島。

  當豪華的列車,每日在對岸山影下急馳往返,耳畔似乎也會傳來陣陣聲響。聽,聽,多麼富節奏感,多麼誘人的聲響哪!每個夜裏,總有些孩子會坐上防波堤,面向隔海的山影編織著夢幻。

  當熠熠如繁星的燈光,順著山影的走向成簇的閃爍著,便會有孩子們依序數著,那是大里,那是大溪,那是梗枋,那是頭城,那是北宜公路的車燈……。任何一盞燈光,都成了無盡的嚮往。

  遷居吧!遷居吧!我們這一代已經落伍,孩子們卻還趕得及呀!

  於是,從春天起,不,幾乎從多年以前已經開始,陸續有島民舉家遷到台灣本島,只是今年的春天起積極一些。現在所剩的三十餘戶人家中,許多人也已經準備妥當,他們並選擇在七月二十三日(農曆六月十五日)一年一度的大拜拜過後遷離。

  先祖們百餘年的經營,即將廢棄了。許多人的美麗童年,許多人的足跡汗澤,都將從此逸失淡忘,年老的島民們每想及此,便忍不住淚水縱橫。我們能說些什麼呢?誰都沒有權利阻止任何一個人追求更舒適的生活方式。島民們是無辜的,他們毫無錯誤,錯誤的是歲月中永無休止向前推進的浪潮。

  漢人在島上一百二十餘年繁衍生息的歷史,從此進入尾聲。身為一個宜蘭人,一個自小面對龜山島懷著夢幻和故事的宜蘭人來說,多少也有幾分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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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年(民國六十二年)和今年(民國六十四年)夏天,我曾兩次到龜山島,去證實一些從小就孕育著的夢幻。

  這次寫龜山島,冀求得更深入的了解,曾託一位長輩向宜蘭縣政府文獻單位洽借有關史料,查詢結果發現,關於龜山島的記載,僅「龜山朝日」列為八景之一,作概略形容外,竟無其他片語隻字可資參考。我復從服務單位的資料室中,查閱《台灣省通志》,所得仍寥寥數語。

  我心裏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在今日俯拾可得的見聞,必需要等待數十年、數百年的後人,再藉一些街頭巷尾的點滴傳聞,去發掘改正,記述傳人,才能稱之為歷史。

  許是有人認為,中國地大物博,歷史悠久,如此蕞爾小島,區區一個村里,無足輕重吧!但從今而後,任何一個龜山人的後代,甚至任何一個宜蘭人,只要想到曾有一批同胞在龜山島上奮鬥了一百二十餘年,結果僅是一段語焉不詳的傳說時,我想任何人都會感到惆悵的。

原載《老宜蘭的版圖》一書
下圖左起:季季、林文義、林煥彰、吳敏顯、陳俊仁、徐惠隆,於2007年9月11日下午在龜尾湖畔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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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述一龜山島文章
2010/05/01 15:00

三十餘年前事了,我曾寫之龜司島文章,http://blog.udn.com/kpk201129/1967203

敬請參考!曾於台旭公司就職,但台旭今已不在了!人事煙雲,霧化茫茫!


Tim 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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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山島依舊青綠
2007/11/15 12:00

少年時的我曾望著龜山島發夢:在島下安裝四座引擎推進器,環遊世界,宣揚國威。

如今的我已白髮蒼蒼,龜山島依舊青綠,悠哉安駐於宜蘭東北角遙望北關。


祈願太平 ‧彈劍聽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