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生,等等,請跟我來。」穿著制服的女海關一手抓了我的隨身行李, 另一手揮舞著,示意我往X光機旁的鐵桌走去。
她拉開那只黑色提袋的拉鍊,把右手伸進去,熟練的在裡頭翻攪。這讓我 想到我阿嬤料理雞肉時的畫面,她也是這麼用手在雞身裡頭塞蒜頭,只是我阿 嬤的眼神比較和藹,這位華人面孔的女守門員卻像是想用目光逼我交出毀滅性 武器一樣,犀利又有穿透性。
「這是什麼?」美麗的她從行李中抽出一盒鳳梨酥,用嚴肅的口氣問著。
「食物。」既然她用英文質問,我也用英文來老實回答 。
「為什麼沒有申報?」她繼續鞭笞我。
匆忙決定來澳洲流浪一年的我,剛入關就吃了大虧,沒有做足功課,僅憑 著熱血就這麼出發,也難怪第一步就踢到美麗又堅硬的花崗岩。以往出國都是 跟團旅遊,這次不同,有目的性的拜訪澳洲友人,當然要帶點外國人愛吃的台 灣名產,一獨自出國才知道:帶食物,規矩多。 「我不知道要申報。」我自覺英文不好,想盡可能用簡單明瞭的字句來表 達鞋貓劍客的無辜,但說出這句話卻像按下收音機的播放鍵一樣,ICRT開始了 它一連串的轟炸,而我只能在槍林彈雨中尋找關鍵字。我大抵明白她在告誡我 基本的申報規矩和注意事項,但不斷點頭的我其實沒把她的話聽進多少,我只 是在想,如果別那麼辛辣,你會比機上的空姐可愛得多。不過既然她是認真的 在值勤,我也就得更認真的盯著她不斷開闔的性感嘴唇。
最後,我還是被放出關了,在大廳遇見了梅姬和布雷。
梅姬是台灣人,幾年前來到澳洲,遇見了布雷,沒多久兩人便結了婚,在 黃金海岸的派李奇路上買了房子。梅姬是我媽的朋友,丹鳳眼的她,長的與影 星劉玉玲極為相似,她原本是在台灣的一家旅行社工作,後來才跑到澳洲定居 。或許是旅人緣份吧,打工渡假這訊息就是從她這裡得知的,開明的老媽一聽 到,第一時間便問了我。
「去澳洲一年?」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疑惑,沒有擔憂,我一口答應。 沒有思考太多,這很不像巨蟹,但我還是爽快的點了頭。旅程就這麼開始了: 缺乏計畫,沒有目的,只憑熱血。
從布里斯本機場到黃金海岸的路上,梅姬熱情的用中文向我介紹澳洲的人 事物,開著車的布雷,也偶爾以一兩句英文展現他的友善。他也長得跟皮爾斯 布洛斯南有些相似,高、壯與英挺帥氣的外表,十足是我對澳洲人男人的印象 ,然後,我轉頭望向車外,觀察著澳洲的女人們。
一路上,街景維持一貫向後奔馳的習性,我也保持了出國時總會有的好奇 心,不放過觀景窗裡的一切,就像嬰兒躺在床裡看世界一樣,咕嚕嚕轉著眼球 ,去日本時如此,去泰國時也如此;還好,好奇心不會宰了我。我常在想,汽 車對於旅人來說,其實是一種矛盾的現代化物品,你是來這裡想親身探訪風景 ,但常只能透過車窗窺視,而當你離開了車體用腳迎風踏浪,你又會開始想: 好美的風景啊,如果能搭車 快速往返,那該多好。
望著想著,車就駛進了派李奇路。
那是一棟位於派李奇小社區的白色木造房子,還沒進門就能在車庫裡嗅到 裝潢的味道。布雷推開門後,我彷彿看到了不同的世界。我懷疑穿越的是任意 門,門外是愛情喜劇裡的夢幻小屋,門內卻是史蒂芬金筆下的刑案現場:空蕩 蕩沒有家具的一樓,客廳地上和牆邊散落的盡是工具、器材和裝潢料件,瓷磚 也已被髒汙所覆蓋,眼前只有格局,沒有佈置。和客廳連結的是開放式的廚房 ,只有幾具老廚櫃坐落在那,看起來是走不動的白髮老人在等黃昏一樣,有著 落寞的悲哀,屋內唯一較有活力的是牆邊那座會自言自語的雙門冰箱。
在房子的外頭有一座小庭院,除了一些簡單的我不認識名字的植物之外, 也是一片闕如。庭院是用木頭柵欄圍起來的,獨立的悠閒空間,像個不多話的 鄰家女孩,坐在草地上優 雅的享用早餐。
其實剛才在半路上,梅姬就已經告訴過我,為了省下施工費用,他們夫婦 倆打算盡可能的DIY來完成新屋的內部裝潢。也就是說,目前這是個「工地」。
「你不要介意,很快就會變得漂亮的。」梅姬要我寬心 。
「介意?我怎麼會介意。」我在心裡說著。「可以打造 自己居住的地方是 多令人興奮的事情。」
梅姬領我上二樓,我扛著大行李箱跟了上去,布雷還幫 我提了剩餘手提的 上來。我在開放式的走廊觀察格局,挑高鏤空的客廳,讓人出了二樓房門就可 以對一樓的沙發……呃 ……(還沒有沙發,只有沙塵),就可以對「未來的沙發 」一 覽無遺。進了房間,放好行李,梅姬要我休息一下,晚些,要去吃subway ,然後轉身帶上了房門。
「呼。」我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環顧房間四周,純白潔淨 ,望出窗外,藍天晴澈爽朗,裡外都是那麼的美好,讓你放空的自在。然後, 我自己對自己說道:
「開始了,我的澳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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