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屋．文字．魂．有一間》

總是相信萬物皆有生命，
書的靈魂在文字，
那麼文字的靈魂在哪裡？

如果有一天，
文字將要從我們的生命消失的話，

文字魂　會不會現身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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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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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敲門？會不會生病了？』用力的捻熄第二根煙屁股的時候，新鋪在煙灰缸裡的咖啡渣傳來一陣撲鼻的濃郁。頭頂已有稀疏白髮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跨坐在機車座墊上看小說的年輕男子，說道。

『我沒差，昨晚看到睡著，還沒看完。』年輕男子連頭都沒有抬，只意思意思的晃了晃左手中的小說，悶著聲說完後，繼續埋頭看書，右手一伸把煙灰彈在遠離腳尖的地上。

中年男人正打算轉身先去吃個午餐再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幾乎同時抬起頭，看著顯然已經很久都沒有上油的鐵捲門正緩緩的軋啦軋啦往上捲起。兩人對看了無甚表情的一眼，似是想搖頭，又終於放棄，並適時收住要笑不笑的嘴角。

『頭家娘，日頭曬屁股啦。妳當作是天天星期天喔。』說話的是中年男人，語氣既嚴厲又帶著揶揄，但臉上有著短暫且生疏的笑意，無法準確的估算，這話中玩笑的成份有多大。

中年男人嘴裡嘀咕著，也沒有真的打算要得到答案就閃身進門，順手用力唰的一聲抽了一張放在櫃台旁邊的衛生紙，朝最邊角的書桌走去。把折了兩折的衛生紙放在桌上，並把原本拿在手上的老花眼鏡排在衛生紙旁邊，這才走近書櫃抽出一本書。

『這集我有看過嘸？』

等著睡眼惺忪的老闆娘兩手劈哩叭啦，在鍵盤上敲擊一陣，又刷了一下條碼的同時，他也在新書架上東翻西找，看看有沒有想看的書。

「還沒，上一集有看。」

這一來一往的對話簡單明暸，是只想要對方聽得懂就好，還是因為老闆娘與客人之間早有默契存在，就不得而知了。忙碌一陣之後的老闆娘，精神看起來也恢復了不少，收了錢結帳，起身時用腹部向前一頂，順勢把放錢的抽屜關上。男子拿走書，轉身消失在老闆娘的心思之外，也就專心的看起手上的書。

這是一家不怎麼起眼的店，但光線明亮，四面牆都設置了深桃木色澤的滑軌式書櫃，總共有三層軌道，同色系的閱讀桌椅，整體感覺還蠻雅緻的。老闆娘看起來已不年輕，從她的應對與表情顯示她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也有點小脾氣，相信在這裡會觀察到許多有趣的事。這次成功的機率不小，希望不要再像前幾個觀察對像那般無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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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次按掉貪睡鬧鈴，不能再賴床了，我不是才剛剛睡下，怎麼時間就過完了。如果老天此時許我一個願望，我最想要的就是有一整天的休假，可以放心的睡到自然醒。唉！想太多了，總歸一句話，這完全是自找的，如果放得下心可以不理會想要進來看書的人，早就休假了。還是認命的趕快起來吧，外面肯定有某個早起的人在等著了。

梳洗過後，我彎下腰，再一次的用單手捧了把冷水，拍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點。湊近洗手檯上方的鏡子，眼睛幾乎要扺在鏡面上，看著自己的下眼瞼處浮腫下垂的眼袋，唉，沒救了，歲月不饒人倒也罷了，長期的睡眠不足造成的痕跡才是令人覺得沮喪。拍乾臉，戴上眼鏡，對著鏡子裡的我笑一笑，這樣兩個人都會有愉快的心情。真是愛自欺欺人，明明就只有自己而已。

搖晃晃的走出衛浴間，把鋪在地上的棉被與軟墊，用塑膠袋收起來放到樓梯間，再把用紙箱拆開來勉強權充的床，折壘起來塞在樓梯扶手邊。隨後關起通往幽暗地下室的門，也一併關住飄浮上來微潮的空氣。這味道有點寂寞，像一種亙古以來被遺忘的記憶一般的感受。可是這股味道為什麼會帶著寂寞的記憶呢，此刻已來不及深思，我用搖控器開了鐵捲門，藉以強迫自己關上心門，瞬間切斷會讓人淪陷的思緒。

就著鐵門縫隙穿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環視著四週，心中有著些微的感慨，還真的是家徒四壁，除了這堆滿一屋子的書之外，就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了。隨著鐵門上捲而漸次明亮的光線，隱約覺得有一種異樣的迷離，與往日的晦暗有些許的不同。彷彿有許多不易察覺的光點在日光滲進來的瞬間，朝四面牆上的書櫃飛隱而去，光影交錯之間，感覺有點恍惚，像無數的小精靈在和我玩躲貓貓，一瞬間就都各就各位。

一定是我太累了，於是打開燈，先提振一下精神，又要開始忙碌的一天，這一年中不曾改變的三百六十五天中的一天。我用力把鋪床時推開的沙發拉回原位。

『頭家娘，日頭曬屁股啦。妳當作是天天星期天喔。』

聽這聲音就知道又是那個不苟言笑的張永，我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想在那張臉上找出一絲嘲諷的意味或至少肯定這只是個七分熟的玩笑話，但是，什麼都分辨不出來。

是啦，我知道。我在心中不甚耐煩的想著，表面上卻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回應也是一種回應，只是一般人都不了解罷了。

其實我是有點惱羞成怒的，多年來，明明知道開店的時間沒有那麼準時，卻總也要在進門的時候，損我一下。我知道，有幾個客人常常會在門口等我開門，但是，不會晚一點再來嗎？吃了幾次閉門羹，還是每次都這麼早就到了。不知道這樣會讓人有很大的壓力嗎！想多睡一下都不行。老覺得屋外已經有人等在那裡碎碎唸了。

我也知道客人最大，但就是沒有辦法昧著情緒，一瞬間和顏悅色起來。起床氣或許有，沒睡飽也可能是，但我自己認為應該是，熟門熟路在這裡看這麼久的書了，也該理解與體諒我的情況。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明白這個人的有口無心，心眼直落落的，只好兩方不必太計較。也有可能，其實只有我一個人想太多。

老頭的名字是張永，一開始我有點不耐煩看到這個人，除了說話大剌剌的之外，最主要的，我想，我是真的曾經很認真的分析過這個問題，為什麼我總是對這人沒好氣。我想，可能是因為他的年紀與我差不多大，大我沒幾歲，卻把自己養得那麼老，站在我面前，就彷彿不斷在提醒我，自己年紀也老了。煩吶。就老．．．

『這集有看過嘸？』

回神是吧，這明明是在叫我回神，以為我還沒有醒轉過來。你自己都沒有印象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看過。想歸想，手還是不停的運作著，查詢客人的閱讀記錄。兩三下，就查到了。

「還沒，上一集有看。」

結完帳一轉身，我就又開始忙碌於剛才開店的例行作業，先把剛送來的新書一一建檔，然後整理還書箱中的還書，一下子就把剛才的插曲忘得一乾二淨了。也忘了老頭的存在，雖然他幾乎每天都坐在那個角落看書。從午餐到晚餐，有時還包含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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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的一聲，玻璃門被大力的推開，個頭嬌小的短髮女子旋風也似的轉了進來。

『還書。』哇！個子雖小，走起路來還真有一股風風火火的氣勢。

丟了三本書在櫃台上，又提著大包小包放到閱讀桌上，俐落的撕開免洗筷的包裝，用竹筷把紙餐盒內的飯菜分別裝到兩個便當盒裡。一陣忙碌之後，又衝到後面書櫃挑了幾本書，結帳，旋即抓起便當，風也似的走了。

對於這強風掃過一般的狼藉，老闆娘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默默起身，拿了抹布把桌面擦拭乾淨。

老闆娘大部份的時間都在櫃台忙碌，並不怎麼留意店內客人的走動，但其實她有默默的觀察別人的習慣，是一種比較深沈的觀察，當某個人引起她的注意，她就會仔細的去感受著這個人的心情與情緒，所以她對自己的客人都有某種程度的了解，也總是能夠在第一時間內做出相對應的舉止。不多話的老闆娘，她的觀察卻是相當的深入，心思也很活絡，只是思緒跳來跳去的不怎麼服貼，一個喜愛胡思亂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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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的一聲，來人一定是瑩芳錯不了，這個時間，這麼匆忙，不是她還會有誰。

『還書。』三本書就這樣被拋在櫃台的玻璃墊上，發出不小的碰撞聲。

回神之際，感覺到右後方有一聲輕呼，像是哇了一聲。什麼鬼啊，自從昨天在昏暗的光線下感覺到有小小光點在眼前飛逝之後，一直想說服自己這只是因為剛睡醒，而且一定是光線不太夠，眼睛看花了。可是，閒下來的時候，老是有一個很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就彷彿一直被注視著，有時還會感覺到背脊一陣涼，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一直想著這件事才造成的，一定是啦，光天化日的這麼多人，怎麼會有鬼。應該不會有吧！

記得沒錯的話，瑩芳出現時總是這樣匆匆忙忙的，上下班然後接送兩個還在讀小學低年級的女兒。有的時候，午餐時間就會出現像今天這樣的情形，旋風也似的來去，前後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借書、還書與便當一切都搞定。雖然有時候會不小心把油滴落在閱讀桌面，沒注意到就走了，我也會在她走後二話不說的走過去收拾乾淨。

她曾經說過，因為學校規定不得使用免洗餐具，而商家因為抓不準份量，不肯直接裝在便當盒裡，只好買好後再裝進便當盒。當時的我，肯定臉上有很粗的三條線，這個時代，人人都是只要自己方便就好，別人會怎樣都不管了。雖然很想告訴她，免洗餐具這樣用真浪費，但因為不是經常性的，所以，總是起於心止於口。

剛認識瑩芳的時候，真是無法忍受這麼快的節奏。抓在手上的鑰匙圈隨時發出叮鈴鈴的聲響，拜託，又不是小狗，身上為什麼要帶著這般擾人的鈴噹。尤其是在這習慣靜靜閱讀的環境，這清脆又不規律的魔音傳腦，簡直要把我逼瘋了，只好不斷的深呼吸，叫自己別動氣。

傍晚時分，她會帶兩個女兒一起來借書，也總是聽著她一面找書一面喳呼著女兒們，快快快，沒時間了，不是趕著回家寫作業，就是去上輔導課，不然就是爸爸等太久了會生氣。

看到的就是一個忙碌的母親，轉個不停的像陀螺一樣。連我也會受到感染，只要她一出現，我就會跟著神經緊繃，趕緊從文字中回神，不想去耽誤到她的忙碌，也試著把持住自己的心情，不要隨之起伏。瑩芳每天都會來，幾番接觸之後也就慢慢習慣了，真不知道每天像打戰似的過日子，怎麼受得了。

但是，現在的社會呈現的就是一種高速的步調，大部份的人都被迫追著時間與金錢跑，想要悠閒過日子並不容易。就像我自己，雖然每天不用東奔西跑，但是工作時間很久，如果每天能夠有一段時間不受打擾安安靜靜的看一本書，那就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妳或許可以考慮早一點打烊。）「可是，凌晨的時間，還是有固定會來的客人」。

（可以犧牲小部份的客源，換取多一點的休息時間。）「不是我….，啊！」我又怎麼了，我到底在跟誰說話，剛才明明…。怎麼回事，以前只是糢糊的感覺到有聲音，難道是愈病愈嚴重了，竟然還很莫名其妙的對話起來了。我真的生病了嗎？還是不知道自己正在生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