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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15 00:08:54瀏覽1646|回應23|推薦211 | |
文中人物只有【她】與【他】。
圖/文:木頭
《這一次沒有淚水》
蓮蓬頭下,灑落著如噴霧般的水花。她張開雙手覆在臉上許久,看不到表情,也感覺不出此刻的心情。她緩緩的以手指從額前往後梳理著過腰的長髮,仰起頭讓水流順著髮絲淌過背脊,滑溜過股溝一路彎涎而下。微涼而緩慢滑動的觸感使得她的身體微微震顫。一滴滴的落在小腿肚上的水珠,好似與咚、咚、咚敲擊在她心門上的鐘擺聲相互暉映著,她想要做一個決定,是時候了,她想著,或許就是今天,現在。
無端的想起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主動的想要幫她洗頭髮,他的手是那麼的輕柔。她心裡明白卻問不出口,他是否也曾經幫家裡的那個她洗過。她知道他喜歡長髮,所以愛著他的女人都留著又長又直的頭髮。記不得曾經多少次,她拿起剪刀想要一把剪掉留了多年的長髮,卻總是感受到內心因著決絕而漫延開來的,似是會永無止盡的痛楚。她心裡明白,剪得掉的只是長髮卻剪不斷心中的牽扯繫絆。
不久之前的她,曾經狠狠的忌妒著。忌妒曾經在他心中逗留過的女人,也忌妒未來有可能闖進他心裏的際遇。更令她無法忍受的是,這世間是否曾經有誰能觸碰到他內心深處的溫柔。但是,身心疲憊的她終於發現,忌妒是一條長長的蛇,盤纏吞蝕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心。
很久以前,她的心裡還沒有進駐任何人的時候,手機總是亂丟,也經常忘了開機。她豪氣的認為,有重要的事對方會再打來。當時的她,還曾調侃的看著那些整天盯著手機的戀人們。但是,自從認識他之後,彷彿所有一切她曾經唾棄的行為都變得理所當然。於是,她的手機從此不離身,深怕漏接了任何一通他打來的電話。以前一過了晚上十點就關機的她,就因為曾經有過那麼一次,在關機前接到他酒後微醺的電話,甜膩的在那一頭喃喃訴說著思念。也因此,她就再也沒有關過手機,期待能夠再一次在他不小心敞開心門的時候,徜徉在毫不造作的暖暖蜜意裡。
但是,等待總是漫長而蝕人心骨的。
她開始變得有點神經質,老是覺得手機在口袋中震動著。她走路的時候會用手輕輕的按在手機的位置上,以防走路的晃動會讓她錯過來電震鈴。也總是下意識的把手機拿出來看看它是不是好好的處在待機狀態中。整日徹夜的等待他可能會打電話來。明明知道這種期待很傷人,可是怎麼也沒有辦法停止,就像是被蠱毒纏身般交出了自我的掌控權,一種自虐性的痛楚與滿足交錯盤繞。
平常的日子裡她總是想著,這個時間點他在哪裡?可想念她?放假的日子,也會習慣性的想著他正在做什麼?但這個念頭一起,她就會立即在心裡喊停,然後驚出一身冷汗,那是找不到任何人訴說也不會有人了解的空茫。
上班以外的時間,她喜歡窩在家裡看書,但是,有時候翻了兩、三頁卻突然發現不知道內容寫些什麼,於是回頭重看、再看一次,最後終於放棄。然後氣悶著把音樂聲調到足以吵死人的地步,企圖掩蓋住任何在腦海中盤桓不去的聲音。
她始終期待著有一天,能夠躺在他的臂彎裡入睡,在夜晚幽暗的氛圍下,靜靜的感受著他緩慢而沈穩的心跳。當清晨陽光透入窗簾灑落之際,在他的摟抱中醒來,不必急著起床著衣,還可以翻個身埋在他所呼出的溫暖氣息中。然而,現實中卻只能想著他與那個她,此刻可能正相擁而眠,而她自己一輩子都無法擁有這樣子的夜晚。這種情緒很痛很痛,但她尚且能夠控制,痛哭一場後她會適時的喊卡,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一等到接到他的電話,聽到他的聲音,心中頓時一空,所有的武裝即刻崩解。她曾一度崩潰在好不容易聽到他的聲音之時,她也曾歇斯底里在難得相會的午后。她始終無法平靜的面對時間縫隙中的聚離。
他,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她不能好好的珍惜兩個人僅有的相處,更不能體會她為何會在最快樂的時候掉眼淚。每一次,他就只是默默的陪著,直到她自己從支離破碎的情緒中恢復過來,沒有呵哄,也沒有安撫,就只是陪著。
他不會懂得的,她想,見面的時間太短,每次都是一見面就又要分離,而且永遠不知道下一次的相聚是什麼時候。他不懂得的,掌控著見與不見的人,是不會了解等待的可怕之處,那種慢慢的侵蝕入心的空虛與時時刻刻面對著未知的惶恐。
雖然是這樣的無奈,但是她仍然不想否認,她的內心裡還是一直期待著能夠再見到他。期待再一次的相聚,片刻也好。是不是,因為聚少離多,才會這般的渴望能夠再相聚,經常見面的兩個人,是否終究會厭煩了對方。但是這一切的問題,因為時間永遠不夠,所以,她一直找不到答案。
收拾起紛亂的思緒,她終於踅出浴室,隨意的用浴巾把自己裹起來,抓了吹風機返身坐上床沿,漫不經心的吹乾頭髮。這一切的動作看起來,就彷彿是她有無窮盡的時間可以消磨。說起來也是,他剛才打電話來的時候,還是在大半夜,她剛睡沈了而已,他說他人在台北,午后到傍晚的時間可以見她一面。他應該是出差北上,在他結束工作到他回家之間擠出一個可以見她的空檔,她心裡想著。這麼多年來,都是她像個悠閒無所事事的人一般,來到他既定的路途中某一個可以停留的角落等他,可能一等就等上半天,也可能到了深夜,等到的卻是一則無法趕來赴約的簡訊。於是,她會先收拾起心情然後閤上書,從座位上站起來,大大的伸直早已僵硬的肩狎背脊,留下空了的咖啡杯彷彿張了口卻無語問天,然後不疾不徐的搭車回家,並且假裝這也是與他有約一整天的滿足。或許,這就是她可以怡然自得的留在他身邊這麼久的原因。
經過多年後她才明白,從小沒有過家庭溫暖的他,家與家人對他的重要性。每一次失約並不是因為他忙或忘記,而是只要家人需要他,他就會放下一切留在家人身邊。不過,不管有多麼常被放鴿子,心情雖然有時會失控,但她還是很珍惜每一次的有約之會,縱使等到最後經常都是落寞的在街燈拉長與變短的身影中獨自走回家。
離約定的午后,還有大半天的時間,她決定慢慢的享受這種約會前憧憬的心情。想著已經好久不見的他,心跳慢慢的加快了速度,她一直想要維持平靜的心情,盡量的讓自己不要太開心。這聽起來似乎很不可思議,但卻是經過了長久的掙扎才想通的,沒有期待才能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出期不意的傷害。
她與他在一起已經七年,第五年的時候他結婚了,新娘不是她。如今他已經有了兩個小孩,想起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就像是八點檔的老橋段。但是她所經歷的這一切,一次又一次撞擊著她,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還留在這裡,現在的她是變得再也不堪一擊的脆弱,還是把自己武裝得像銅牆鐵壁一般的堅固,而這世間到底還有些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傷得了她。對於這一切,還有未知的明天,她一直都沒有答案。但是今天,在她的心中似乎有一個決定慢慢的成形了,只需要再多一點堅持的力量。
簡單的打理好自己之後,在書架上挑了一本書,她就出門搭車。在記憶中的地點下車之後,眼下所及的是多年不見而完全變了樣的街道,她幾乎迷失了方向,於是決定隨意走走,重覆繞了幾個街口才找到火車站前的廣場。找了一家看起來不會太吵而且沙發很舒適的咖啡店,先到櫃台點了一杯黑咖啡,這才環顧了店內的座位,她喜歡坐在窗邊感覺來來往往的人群與光影的流動,彷彿自己是空間中唯一不動的點,讓所有的感知環繞著她轉動,並匯集到她的心中。
選了一個窗前的空位坐下來,看看時間差不多,就撥了通電話到辦公室請假。放下電話,這才沈沈的陷入沙發裡,調整了一個舒適的角度,時而看看書,時而發呆,或握筆兀自在餐巾紙上畫著。等待如果是一種心情的藝術,那麼現在的她看起來真的可以說是把這種藝術揮灑的淋漓盡致。但是如果等待始終是無法預知結果的話,不及早學會這樣氣定神閒,受苦的永遠會是自己,她是這麼深切的感受過等待的痛。
日光透過窗櫺折射進來的光影漸漸的昏暗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將會是霓虹的閃爍炫彩,行人走動的腳步也由先前匆忙的步調轉為閒散的漫步。天色暗了即將披上夜暮的薄紗,可以揣想在頃刻之間就會變幻著多樣的彩衣。她的意識緩緩的從書中回到人間,站前廣場的人車川流不息,讓她想起多年來一直未曾忘懷的一幕。
從小到大,她總是無法好好處理離別的情緒,還記得七年前的那一天,當時的她與他,還在戀人未滿的界線之間擺盪。在車站前她趕他走,因為她錯過了幾班列車,始終沒有辦法在他的目送下轉身上車離去。他說:『好吧,如果妳堅持要這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爭氣的眼淚從她素淨的臉龐上流下來。看著他投入人群中,她告訴自己,那才是真正屬於他的世界。她感覺到如此的孤單,知道是她自己一個人陷的太深無法自拔。他消失在人群中,時間似乎也隨著他的離去而靜止。直到她淚眼模糊的看見遠處一個熟悉高大的身影,向著她快步走過來,彷彿帶著心焦與毅然的決心。
『 小姐,在等人嗎? 』柔軟又疼惜的聲音。
她問:為何又回來?
『 我感覺自己失落了什麼,好像把最重要的遺落在車站。』
當這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當那迷人的笑容又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心中只有一點點的喜悅,更多的是悲傷與不捨,因為到那時她才真正的明白,眼前這個高大溫柔的男孩,陪著她一起陷下去了。她的心中有著說不出來的心疼,因為橫亙在她與他之間的,不是一個車站的距離,而是還有一個他交往了多年的女友。但是,當時的她卻無法自主的認定了他。他匆忙回頭來找她的身影,經過這麼多年還是記憶猶新。
她沈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在光影交錯之間,有個影像重疊著向她走來,是多年後的今天,更加成熟穩重的他。猶如記憶中年輕時的他,深怕她等得傷了心一般,快速的穿越人潮向她走來。她看著眼前愈來愈清晰的,她依然深愛著的他,她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她心裡明白,最後這幾年,他放心不下她,所以兩邊為難,怎麼做都痛。她不想再為難他。
此刻,她深深的感覺到,當年在車站前的別離觸動了一個開端,而如今的相聚卻反而是一個結束。
因為你幸福,因為知道你幸福。她的心裡這麼決定著。
『 小姐,在等人嗎? 』
她用如許溫柔的心,微微仰頭探著他深邃而充滿疼惜的眼神。她會永遠記住這個眼神,這樣就夠了。這一次沒有淚水,只有嘴角淡淡的笑意。因為她終於明白,沒有她,他才能真正的融入並且享受他早已擁有的幸福。
是時候了,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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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