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癌症，有人選擇不治療，決定放手瀟灑走到最後，當然這是極少數，更多人希望可以用盡各種方式再和死神談談籌碼。

像我爸這種飲食方式在「抗癌」，也很少聽過，他沒有放棄治療，但也不把醫矚照單全收。醫生要他多吃，他覺得吃不下就是吃不下，你不能勉強他；醫生要他少抽煙，他認為煙已伴超過七十年，若抽煙會死，早死了。

他曾經反問我：如果抽煙喝酒會致癌，那隔壁病房那個十七歲女生得鼻煙癌，妳怎麼解釋？我承認，我無法解釋。因為這些罹癌機率，都只是統計數據，所以是機率，不是加減乘除的邏輯。

因此嚴格說來，面對癌症，他雖然沒有舉白旗，任憑癌細胞攻城掠地，但實際上他並沒有什麼「抗癌」動作。一輩子最需要抗的力氣——抗日，抗蔣，抗自己一手打造出來這四不像、想丟也丟不掉的家庭，力氣早用罄，死神，在他的人生序列上，又算得了老幾？

在此，要先謝謝不少格友給我和父親的支持鼓勵，也分享了不少經驗，但所謂的抗癌養生方式，我爸完全不吃這套，所以很多好意只能心領。為了這個吃與不吃、吃什麼與什麼不能吃，我們這幾年來已經歷過不知多少次的爭吵。

我生氣，他不太敢罵我，極度不爽時，頂多大聲回一兩句，但他對我媽卻不是這樣。媽媽看他起床後，隨即照例幫他沖泡了麥片，他卻相當厭惡地說：「又是麥片、又是饅頭、又是地瓜、又是湯，妳到底要我吃什麼？叫我活也不是、死也不是！」

聽到他滿口惡言，我在盛怒下，常常直接把食物在他面前丟到、倒掉；我也常口出惡言反嗆他，對他咆哮、叫他早點死算了，何苦折磨自己和家人？

面紅耳赤之後，往往大家也就各退一步，暫時取得平衡。幾年下來，默契也就在這樣進三步、退兩步中，辛苦迂迴地繞了出來。

他因為吃得太少，身高170公分，卻只有50公斤。醫生說，七周的治療過程中，若體重少了6公斤以上，就要住院插鼻胃管強迫進食。出院前一再叮嚀他，再怎麼食慾不好、牙口不順，都要勉強自己進食。

他雖然口頭上說好，但我知道，可能下一刻情緒一來，就全都翻盤。大多數時，他都能努力加餐販，努力多吃幾口，勉為其難吞下我們為他準備的各種食物。他太瘦了，因此只要能下肚就好，我已經管不到健康與否問題，辣的、鹹的、油的、甜的，任何他覺得吃起來有味、能刺激他的味蕾的東西，我全都奉上。

老爸真的是太怪了，不知道是不是經歷戰爭沒死的人，生命力真的特別強韌？身上的細胞也特別有他一套生存法則？儘管吃得少，但每次抽血結果，總是吸收得很好，比起很多病人就算努力吃、卻吸收不了的處境，我爸的情形好得太多。

是不是因為他身上的細胞，歷經過那種黑暗紛亂幾近毀滅的絕境後重生，所以都練就了一張大嘴，只要東西一進來，我管你是甜的鹹的辣的苦的，全都吃光光？是不是也因為這樣，他要嘛老神在在吞雲吐霧，或者胃口不佳就餓個幾頓，即使餓到胃出血，也不緊張老命會有啥閃失？於是，他用了自己無所謂的節奏面對老病死？

醫矚，對他來說，僅供參考。

他的命很韌。我媽長年以來總是這樣說。

小時候，不懂媽說的「很韌」是啥意思；後來不認同，覺得我媽是因為巴不得他早點死、但老覺得他死不了，才說這種話；現在，我懂了，也覺得很貼切。

他的命，真的很韌，不是普通人比得上。

這也算是新四軍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