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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01 09:28:59瀏覽1068|回應0|推薦49 | |
到底她是熟悉鹿港的,大學那些年,別的同學趕時髦,法拉頭、迷你裙、喇叭褲,舞會、郊遊、露營,沒一個錯過。她卻是每到週日就栽進懷舊客車,彰化客運一搭就往鹿港去了,不見天、十宜樓、龍山寺、玉珍齋、蚵仔麵線、民俗文物館,每一處流連再流連。好幾年後,還有了羅大佑的鹿港小鎮,很多人知道鹿港後,她也因為結婚離開中部,幾乎斷了再追鹿港,但她心裡清楚懷不懷舊,不須說與他人知。 她心眼是明亮的,十分肯定此刻腳下這塊土地不是活過近一甲子的臺灣,這裡是南京,古都金陵。 她沒心思多想其他,因為她耳鳴的毛病犯著,只顧悶著頭走,只想快點到兒子住的那間酒店,洗個熱水澡睡上一覺,明天便會好了。她這毛病她自己心裡有數,只要搭飛機,一上一下天際來回一趟,耳窩就有意見。人家說張口打呵欠,她就算沒睡意也硬是張口打那假呵欠,可也還是耳鳴。兒子說吞口水有效,她呢有口水吞到沒口水,整個嘴裡乾得要命,耳朵照樣不舒服。和女兒一起出國去,女兒塞給她口香糖,她嚼得兩頰痠得很,下了飛機仍然耳裡刺痛,聽著別人說話像在遙遠觸摸不到的地方。 這毛病什麼時候帶上了,她是一點記憶也沒有。 小時候沒機會搭飛機,是根本沒能有機會出國,那年頭還戒嚴,出國是達官顯要政商名流的權力,要不,也得是明星歌星,前線勞軍海外宣慰僑胞等等,一般普羅大眾是不能隨便出國的。 臺灣開放國人出國觀光幾年後,她大學畢業進職場沒多久,玩這事怎麼樣也沒往自己心上放。如果要出國,也該是給爸媽他們先出去觀光,他們那一代太辛苦了,生長在日治時期的臺灣,捱過殖民躲過空襲忍過貧苦,終於有可以喘一口氣的日子了,是該讓生命裡許多喜樂與哀傷都發生在昭和年間的爸媽平靜平安。 爸爸那年開始腸子出了問題,政府的開放出國觀光他只當是一項政策,並沒將這項政策連結到自己身上,一逕是多年來的生活態度,他是他,其他是其他。那些年她朦朦朧朧知道爸爸心裡有苦,可到底苦什麼,即使她即將滿二十二歲了,也還是只有一個粗略的感覺,至於細節則一概不知了。 媽媽和爸爸截然不同,媽媽是陽光熱情積極努力向上的人,喜歡朋友喜歡和人群互動,都已經戰後又三十幾年,媽媽從公學校畢業也接近四十年,可她和公學校的同學們卻都還保持著良好的關係,相互都很努力維持聯繫。戰後開放日本人來臺旅遊的第一年,媽媽公學校的老師千代田次郎先生等不及就偕同妻子來臺灣舊地重遊,媽媽她們那一班臺中幸公學校松組同學,十幾個相約北上松山機場接機,師生重逢淚灑機場一事,成為那之後一再流傳的溫情。之後每隔兩三年,媽媽和她那群同學們幾乎都會相約赴日一趟,探望她們始終視如父兄的千代田老師與師母,食宿都在老師家,老師與師母也都極盡熱情的招待。 媽媽和她的同學以及日本老師之間,是怎樣的情誼,她從那時聽著便神往,可她似乎也清楚自己血液裡偏是爸爸的基因多。她習慣悶著頭做一件事,也習慣自己跟自己說話、自己跟自己玩,那怕閒來無事自己哼唱一段歌仔戲,也是一個人扮演數十個角色。 獨處,她安然且自在,和爸爸那些年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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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