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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27 22:10:38瀏覽5102|回應6|推薦35 | |
性、謊言,強暴犯 專訪王家駿醫師,談「妨害風化罪受刑人」的團體治療 早在「防治法」公布前,王家駿及幾位醫師,就已開始投入性罪犯的輔導。經過了兩、三年的接觸與輔導,他為了尋找新的輔導方法,與同事隨團前往密西根州參訪當地的強暴犯輔導。 文‧圖/邱麗文 如果,強暴是種難戒的「癮」,對那些不明究理而成為「獵物」的受害者來說,將是多麼可怕的夢魘啊!婦女的人身安全,一直都是不能被誰保證的議題,當強暴者癮頭來了的時刻,就是她們惡夢的開始,那種永遠都洗不淨的髒污感,也成為另一種難忍的「癮」,夜夜啃蝕著無邊漫延的心靈傷口。 性侵害案,由告訴乃論走向公訴罪 自從彭婉如、白曉燕等案,在各界掀起廣泛的關注開始,「性罪犯」才漸受到社會重視,可是相關的犯罪率,仍逐年增加中。強暴,不單是種強烈的暴力,涉及對人性的掠奪,更是濫行施展權力的極致。各地受理的強暴案,只是實際的十分之一不到,在每年的千餘件性侵害案中,能因「罪證確鑿」而判刑的比例更不高。 眼見「法律」都不能讓施暴者得到該有的懲處,加上蒐證、偵訊的過程中,往往因經辦者的不留心造成受害者的難堪或二次傷害,更讓身受強暴陰影的被害人裹足不前,也助長了強暴犯成為「累犯」的膽識。從明年(2001)起,一般的強姦猥褻罪將從「告訴乃論」改為「公訴罪」,只要是以強暴、脅迫、恐嚇等方法猥褻及未遂者,都將強制提出告訴,這將對心存「僥倖」的性罪犯,產生更多的嚇阻作用。 來到「國軍北投醫院」採訪成人精神科主任王家駿,想請他談談參與「妨害風化罪受刑人」團體治療的心得。看著院內滿滿的綠意及充滿古蹟風情的老建築,感覺這裡真是個非常適合輔導精神的療養空間,本以為接受輔導的「強暴犯」全都關在這裡,後來才明白,國內目前尚未成立輔導強暴犯的專責機構,所以王家駿及其他相關的輔導人員,都必須各自前往地方監獄,才能對強暴犯進行輔導工作。 累犯率高居不下,反映性犯罪觀念不明 在探討強暴犯的團體治療前,我先隨著王醫師走訪院內的各病房,聽說院內的五百多張床位,已住滿了九成的病患,走進病房區,發現多數都是長期住院的患者,他們看來神智多不太清楚,看見醫師就嚷著想「出院」。院中的病人多半因長期服藥,神情顯得呆滯而遲緩,王醫師表示,「他們的康復率,樂觀估計只有四分之一。」看著病患們在特定的開放空間,不斷地來回遊走,眼神中沒有光彩、沒有親疏,不禁想起電影《飛躍杜鵑窩》還有《女生向前走》的情節,感覺到淡淡神傷。 國防醫學院畢業的王家駿,曾在金門服務過一年,隨後就選擇了精神科,並來到國軍北投醫院,從事精神醫療迄今。由於個性上的安定,與面對精神醫療時的細心、負責,加上臉上總掛著溫馴的淺笑,讓他成為病患心中值得信賴的好朋友。 民國八十六年一月,總統公布實施「性侵害犯罪防治法」,在其中的第六條明文規定:「性侵害防治中心應辦理對加害人的追蹤輔導與身心治療之措施。」眼見性罪犯的累犯率高居不下,不但危及婦幼安全,也反映了性罪犯對自身罪行的觀念不明,所以對性罪犯進行身心的輔導與治療,應該會是減少性侵害事件的關鍵。 早在「防治法」公布前,王家駿及幾位醫師,就已開始投入性罪犯的輔導。「只是想做些社會公益的事。」基於對社會關懷的熱情,幾位醫師就開始到各獄所進行輔導工作。經過了兩、三年的接觸與輔導,他感覺成效似乎不大,便開始多方找尋新的輔導方法,不久便與同事隨團前往密西根州參訪當地的強暴犯輔導。 治療重點 讓罪犯明白自己的錯處 團療在美國與加拿大境內都已行之有年,「根據密西根州一份追蹤長達十五年的報告指出,再犯率已降低到百分之十五。」這趟赴美的考察之旅,不但讓王家駿等人找到對強暴犯輔導的具體方法,也讓他們重燃對性罪犯的輔導熱忱,眼見性犯罪的累犯問題嚴重,如能將國外課程引進推動,必能有效降低性犯罪的發生率。 經過不斷地協商與溝通,王家駿開始在國軍北投醫院組織了「強暴犯團體治療」的十二人醫療小組,成員包括精神科醫師、心理師、社工人員及護士,並從民國八十七年五月開始,在龜山鄉的台北監獄推動「妨害風化罪受刑人強制診療──團體治療」的矯治計畫,並陸續從國外引進了三階段教材。 妨害風化罪受刑人參加團體治療的先決條件是「有悔意,肯改變。」治療的重點在協助受刑犯明白自己「犯了錯」,並找出「改過」的方法。 參加團體治療的受刑人,都是距離可以假釋日期還有兩年以上、五年以下的妨害風化受刑人。先取得「合格」的受刑人資料,再透過精神科醫師的會談、心理測驗及社工人員對家庭狀況的了解後,最後才決定那些人可以參加團體治療。 妨害風化罪受刑人的團體治療,主要分成三組,包括亂倫、兒童(十六歲以下)性侵害及成人強暴。治療全程為十二周,先讓受刑犯接受基本課程及學習放鬆自己、如何與人溝通等。待他們了解並承認所犯的行為是錯誤的,再灌輸他們「改過」的行為循環(知覺、思考、感受、行為)模式,並制定專屬的「預防再犯計畫書」。最後邀請親友共同來評鑑計畫書,並與其他受刑犯討論計畫書的可行性。 基本課程的主要架構,主要是以法律、心理、人際、性及輔導等層面為主軸。 ●法律:介紹「性侵害防治法」、「家庭暴力防治法」、「兒童福利法」、「兒童及少年性交易防治條例」等相關法令,讓受刑人了解個人在法律上的責任。 ●心理:輔導受刑人管理情緒,讓他們在產生性侵害的念頭時,能有適當的方法抒解,進而調整其偏差的行為,幫助他們建立並擁有健康的心理。 ●人際:鼓勵受刑人學習良好、適當的溝通,讓他們更容易與人相處,並陪伴探索「原生家庭」的問題,以找出偏差行為的可能原因。 ●性:教育受刑人健康的性關係與正確的性教育,期使他們能不再以性侵害行為來滿足其性的需求,並讓他們了解性侵害事件對被害人造成的傷害為何。 ●輔導:透過身心評估、心理分析及適當的治療模式為受刑人提供長期的輔導,並在課程結束或受刑人假釋出獄後,繼續進行追蹤輔導。 父權觀念 責備受害人性吸引力 曾看過徐璐所寫的《暗夜倖存者》,從她書中所描述的那種連安眠藥都壓不下來的恐懼來看,真覺得社會將「被強暴」的復建過程,想得太簡單了。為什麼身心受創的被強暴者,還要努力尋求親友及社會的「寬恕」?連徐璐這位充滿知性與現代感的都會女子,都曾因強暴的陰影而產生強烈的自我逃避,並選擇將這段遭遇隱忍了六年,才蓄足勇氣面對心靈的暗傷,更何況其他平凡無助的婦女。 似乎,一旦婦女被強暴的消息曝光,就要長期承受各界的「精神強暴」,且永遠走不出黑暗心靈的窄巷;所以,面對被強暴的事實,多數婦女情願選擇「息事寧人」,選擇任時間消極地療傷。這算不算是「父權」體制下的迷思呢? 傳統的「父權」觀念,往往會強調受害人的「性吸引力」、責備她們咎由自取……;而對施暴者,又常草率放行,讓他們成為更精通脫罪的「狼」,讓勇於出面指控的被害人,陷入更驚恐的處境。沮喪、恐懼、焦慮、痛苦……等感覺,都是被強暴者不斷重覆的情緒,當被害人的身體被人強行侵犯後,往往會選擇將受暴的情緒深埋起來,成為帶著暗傷的缺角靈魂,或扭轉了原有的人格特質。 強暴犯的人格特質,憤怒型、權力型、虐待型 多數性侵害者有暴露史、窺淫史或打性騷擾電話的歷程,他們可能從十三歲就開始犯罪,甚至更早。他們的犯案動機多因為性偏差,或者有人格上的問題,也有些是因缺乏法律上的認識,普遍來看,他們多屬於較懦弱的一群。從專家的研究推論強暴犯的人格特質,約可分為憤怒型、權力型、虐待型。 ●憤怒型:他們習慣以性行為作為表達和發洩心中憤怒及痛苦的手段,常藉由各種傷害行為、語言來侵犯被害者。在日常生活中,這些人常容易感到被誤解或遭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導致憤世嫉俗,並喜歡藉由暴力的手段來抒解內心的憤怒及不滿,進而成為攻擊性強的強暴犯。 ●權力型:犯案的主要動機是為了想控制一切,並非在傷害對方。他們在正常的情況下,多不具備「強者」的身分,甚至屬於較不起眼的一群。這些人為了滿足內在的「補償」心理,也為了讓被害人對他完全臣服,所以透過強迫性的強暴行為,以取回強者的尊嚴。 ●虐待型:這種典型的強暴犯多基於人格上的偏差,或心理上的病態,他們喜歡將性行為與暴力攻擊加以結合,是憤怒型與權力型的複合體。面對挫折或生活不順心,他們就將憤怒與權力轉化成性慾,以性虐待的方式強暴被害人,再從欣賞對方被折磨、痛苦、無助及求饒的過程,發洩心中對生活的不滿。 犯案時隨機找獵物 沒有特別動機 高明(化名)是王家駿所輔導的強暴犯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 從小,高明就是個不受注意的孩子,後來日漸養成偷窺父母做愛的習慣。高中畢業後,他到工廠上班,也算循規蹈矩。單從高明瘦高的身材與乾淨的外型來看,他應該不愁交不到女友;可是,不到三十歲的他竟是犯下近五十起強暴案的累犯,且沒有特別的動機。參加王家駿的團療課程已八、九個月,高明表現得十分配合,不但作業從不遲交,還寫得工整、詳細,在團療中也非常樂於發表心得。 根據高明的犯罪自白:當他心情不好或看了太多A片,就騎摩托車出門,漫無目標地到處亂逛,直到他發現了獵物(二十歲以下的落單少女),就先尾隨到人少的偏僻處,再找機會強暴對方。被高明選定的被害人,從不是因為衣著暴露而引起他的慾念,純粹只基於「隨機」的挑選,就被他強暴了。 在他近五十起的強暴事件中,從未選定重覆對象,也不到相同的犯案地點,卻都用完全相同的犯罪模式。在進行強暴的過程中,他也從沒有憤怒、權力或虐待型的表現,只為滿足洩慾的目的,不理會對方的驚嚇,也無視對方的恐懼。 聽王家駿訴說高明的犯罪過程,不禁聯想到許多「智慧型性犯罪」的電影情節,對那種「沒有動機的動機」的犯案心理,感到深不見底的恐懼。還好,聽說他還沒有放出來,心理的恐懼與負擔就輕多了。 面對如此繁複且耗時、費神的輔導課程,性罪犯的上課心態,約可歸納成兩類:一種是來看戲的,另一種是為了早點假釋。根據王家駿的陳述:有些受刑人對治療者心存挑釁,喜歡誇耀個人作愛的經驗,以彰顯自己在性方面的優越感,並操控治療的內容;有些受刑人則心存討好,他們多半乖乖靜坐在位子上聽課,但是對其上課內容是不是真的吸引他,也就不得而知了。 普遍來說,受刑人對自身行為的「偏差」,並不認為太嚴重。「有些人會迴避去談犯行,或一再強調在司法上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以企圖掩飾真實的犯行。」如果治療者因要求他們說出犯行,而造成受刑人的心理壓力,他們也可能選擇拒絕治療。「許多受刑人都曾犯下多起性侵害案,他們因害怕承認自己應負全責的事實,往往將把過去所發生的事,都當作是運氣不好。」據說,在獄中的強暴犯是最受排斥的最下階層,如果犯行太過「不像話」,往往會被其他罪犯私下懲治。 強暴犯為什麼多是累犯?與他們沒有被治療有關係嗎?王家駿認為,「判刑服監往往只能達到恐嚇、懲罰的效果,事實上,多數強暴犯都有程度不一的心理問題。」或許,強暴犯是從小受虐長大的人、是帶有嚴重情感或性功能障礙的人……;如果這些內在的糾結未能獲得輔導,當刑期屆滿,自然又會因故態復萌而成為累犯。 雖然強暴犯的矯治難度相當高,且不可能神奇到能改變所有的價值觀、道德感和人格,卻是降低性犯罪率的最根本方法。王家駿及其小組成員因熱忱而長期投入強暴犯的輔導工作,但總因執行上有困難而難以維持,如今已將十二周的課程濃縮成八周,仍顯得困難重重。面對眼前的處境,他的回答是牽動嘴角的尷尬笑容。 團療的課程,已被視為假釋的條件之一 採訪時,正在假釋期間的張生(化名),到醫院找王家駿報到,他因為與未成年少女發生性行為而被告入獄,如今正在接受假釋後的輔導教育。 當性侵害的罪犯獲得假釋,獄方就會將他們的檔案資料送往戶籍所在地的性侵害防治中心,以進行追蹤的身心治療及輔導教育,期間不得少於一年。「任何精神治療,最重要的都是後續追蹤,否則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由於團療的課程,已被視為假釋的條件之一,許多受刑人往往會為了贏得假釋的機會,表現出完全附和團療內容的行為,甚至從頭到尾都在說謊,所以為了防範這樣的漏洞,便規定假釋後仍需持續治療,最久可延長到三年。張生面對每周來一次的輔導,覺得很厭煩,並對我說明他心生抱怨的緣由: 張生和女朋友交往兩個月就被對方父母控告,他根本不知女友還未滿十六歲(否認罪行)。法院判張生三年,為了早些獲得假釋,他都全力配合治療(動機可議)。因為他明白,做錯事情就需要接受治療(討好治療者)。因為表現優良,張生只關了一年八個月就獲假釋了,卻馬上不耐煩於每周來接受一次輔導。問他對接受團療的心得?張生回答:「有沒有用看個人,治療只是個形式。」可見他完全以獲得假釋為上課的目的,難怪會對假釋輔導充滿抱怨與不想配合。 用性與謊言所織成的「圈套」 據了解,性犯罪的再犯率在假釋的第一年內最高,「讓他們不辭辛苦地來,只為了提醒他們不要再犯。」透過王醫師的說法,我已漸漸了解到團療的內在意義,當課程無法直通受刑人的心,甚至還讓他們為了取巧於課程而成為「說謊」的機器,都不是挺重要的事;只要團療能夠結合法律的效力,讓那些說謊者必須時刻保持警惕,讓那些真心想治療的人尋得建全的新生命,就是大大成功了。 聽他說,有種名為「陰莖體積測量儀」的測試器,可以鑑定受刑人是不是真實矯治了強暴的動念,那是台對「那話兒」的「測謊機」,目前已有引進試用的打算。如果「測謊機」真能止住謊言,恐怕願意接受輔導的受刑人必須更有勇氣,才能安然通過這個用性與謊言所織成的「圈套」,走出強暴者的生活。 罪犯能夠接受法律制裁,就是對強暴受害者最好的復健;不讓社會一直製造被害者,更是婦女對人身安全的最大期待。未來,王家駿的團療小組將出版強暴犯的輔導教材,讓社會能各自推廣輔導的工作。眼見國內對性罪犯的輔導與治療,尚欠缺系統而完整的計畫,如能針對罪犯心理進行研究並妥善規劃出適當的課程,相信必能落實減少累犯的理想。 請戒除,這種不讓人甜蜜的癮吧! 王家駿在團療時與劉文芝(負責社工心理)一組,其他像李光輝、張國榮等小組,也都採一男一女的配合,以求能展現剛柔並濟的輔導成效。團療的成效,是無法在短期間看出成果的,王家駿希望社會願意給他們時間,他也願意繼續在充滿性與謊言的強暴犯輔導中,盡點社會公益的責任。 雖說性犯罪是種難戒的癮,就算因輔導而戒了,還是容易再犯。其實,真正能根除癮的,從不是被動的輔導,而是主動的決心;輔導只是在幫人找到方法,決心才能助人化解因習性而養成的癮。愛慾的喜戀,誰都想上癮,可是癮過了頭,還會甜蜜嗎?對強暴成癮的人來說,時時要面對著性與謊言的掙扎,不知這樣的感覺愉快嗎?也許強暴犯也期待著能戒除這種不讓人甜蜜的癮吧!真希望是這樣。(2000,張老師月刊) 後記:(2007,八月) 由於採訪的時間已經過了許多年,於是上網查了一下關於強暴犯心理輔導的相關評估資料,發現,似乎沒有特別的進展。網路上查得到的,這篇文章幾乎都描述了。 許多人,還是擔心強暴「累犯」的威脅,也不太相信他們就會因輔導而「改過自新」,看來團療的成效如不能深獲各界肯定,婦幼的安全,還是需要人人自危。 近期,像是著名的華岡之狼,其心理輔導的評估報告,還是無法獲得各界的認可。看來,類似的輔導評估要獲得公信,還需要很多的努力! 補充:文章最後的郵票圖案,為網路上的部落格串連活動! http://www.wretch.cc/blog/gohblog&article_id=4762048 「搶救受性侵孩子 缺我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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