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 

搬到鄉下，三載有餘。初從台北大城搬來，舉目望盡，山巒跌亢，溪澗宛然，闔閭錯然有致，很是一幅山水圖。但習慣了台北生活，人生天地間，忽如遠客行，心態上實難適應。況乎彼時有職在身，終日奔忙，我之於山景，如客。山景之於我，如賓。也不過把辦公室從台北搬到山間。直至去歲，解職賦閒，家居掌饋，職司主婦，始得空閒。 

山區常有地形雨，必不一定早晚，最常午後，出門時陽光普照，才行幾條街，雷聲大作，隆隆不絕於山谷，瞬時，大雨撲天捲地而來，山間若不是阡陌稻田，即則雜樹果葉，找無廊簷可避，一身濕透，倉皇狼狽，真如落湯雞。有時，日照煦煦，早晨曬衣露臺，送子上學，回來衣服已被大雨淋浸，只能徒呼負負。本想把曬衣場移入內室，但是，衣物若不得陽光曝曬，日照香氣全無，反生霉味，又增室內潮氣。故起始時，每日眼看天色，耳聽谷音，只得些許風吹草動，立刻拔足飛奔上樓，搶救一干衣物，要是氣喘吁吁，收了衣物，偏又無雨，又得勞碌一場，再將衣物搬出。如此數月，始領略山中氣象萬千之一二，少作徒勞無功之搬運。 

屋後有樟樹數棵，高與屋齊。初搬至此，總把後面戶牖嚴閉，免得收工回家，還得收拾枝枒落葉一地。去職不日，邀請台北朋友前來作客，客至頂樓和室，大嘆辜負鬱鬱窗景，乃開窗迎碧樹，把酒話家常。之後，門戶常開，低枒嫩葉總盡力舒展伸張，探入房間。不只用眼看得一窗綠意，伸手也可引挹樟木清香。因為樟木十分高大，二樓餐廳剛好倚著樟樹主幹，一樹濃蔭正好篩過一堂天光，迤邐在餐廳的落地玻璃上，微風輕發，點點琉璃光。家中瑣事忙畢，且把餐桌充書桌，看看小書，作作札記，有時也準備孩子的補充教材，清水一杯相伴，人生自有況味。掌饋年餘，為了滿足枵腹，也常在此研究食譜，拜樟樹暗香浮動，大半多能有美味靈感，晚膳每每驚豔家人。一日，多年至友作客家中用餐，大大驚疑，我輩亦有如此之才情！想以往桌上飯菜之不堪，家人委屈久矣！午後，猶可坐在窗邊小寐，看光流雲舞眼眉低，聽鳥鳴蟲唧催人眠。這偷得浮生半日，總被樹稍驚起的飛鳥吵醒，有時七八隻飛鳥振翅而出，樟樹一陣嗡嗡，是响午唯一的鬧聲。 

南島日長，孩子們回家時，距晚飯尚有一兩點時光。如若無雨，就到先生學校裡玩，或填土堆沙，作攻防；或拾枝撿葉，扮家家。總是能盡情玩樂。校園內有一牆紅扶桑，除隆冬外，多有花開，孩子們或摘取花芯，黏在鼻尖，或取大花，夾附耳後，或以花牆，玩躲貓貓。軟枝鮮花為伴，一除往日驕戾跋扈之氣，也省卻許多管教上的麻煩。待到夕陽西漸，晚霞滿天回家，洗澡用膳，或課子讀書，或與夫對奕，或看明月如鉤，或言家國興亂，一日天光，就此結束。 

不過年前，仍以貿易交通為業，尚以世界地球村居民自傲。一日趕三日出。早上趕台灣日出，中午趕歐洲日出，睡前由要趕美東日出，真是焚膏繼晷，披星戴月，忙得焦頭爛額，不知歲月。 

對照今日生活，究竟何者才謂珍惜人生？ 

2008.10.21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