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魚缸裡，霓虹橘般的劍尾，正孤伶伶地掛在濾水器的進水孔；不知道是選擇用死亡驅邪避凶，還是控訴著對未來不確定的羈押。死魚般浮腫的雙眼，哼唱沉默無言的輓歌！

清晨七點鐘驚醒；我全身盜汗的睜開雙眼，掙扎爬下床，走到兒子的房前敲門：「少爺！我有事要問你。」他睡眼惺忪地被我吵醒，語調略顯不耐煩的回答：「甚麼啦？你忘囉，今天不用上中文學校，難得星期六早上沒活動，讓我多睡一下行不行？」

臭小子，自己做錯事還敢大小聲頂嘴，於是我劈頭開始碎碎唸：「誰規定滿十六歲就可以開車，我們台灣十八歲成年才可以，就算在美國你也得等到十八。」「還有，先警告你，我們可不是有錢大戶，無法給你買什麼雞架骨跑車，這念頭想都別想，頂多就是把我的二手古董車淘汰給你開。」「先說好我最多只能供你到唸完研究所，如果家裡錢不夠，自己去貸款，畢業後趕快工作賺錢。」「這麼大塊頭又好手好腳的，如果連工作都不找，還膽敢娶老婆，別想當米蟲指望我會養你們。」

嘿！狠狠罵醒你。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老爸，你在說什麼？」

我越講越帶勁：「見鬼喔，幹嘛偷偷把我銀行存款轉到你戶頭去。找死啊，連老爸都敢騙！」「要買名牌音響、電玩，自己就要有本事賺，用我的錢擺闊，門兒都沒有！」「順便告訴你，娶妻要娶德，滿腦子只想要買名牌皮包、鑽戒、手錶和珠寶，愛慕虛榮的女人，你敢娶進門就把你腿打斷。」

兒子這時忍不住怒吼：「我才十三歲，連女朋友都沒有，你到底在說什麼？」

哇靠！這下換我清醒了：「喔，沒啦，就是剛才做噩夢。夢到你長大畢業後卻不願意去工作，只會花我的錢，買很貴的車子和音響，還娶了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所以我趕緊來提醒你這是不對的啊！」

「中午想吃甚麼？我去買！呵呵！」他氣嘟嘟地翻身睡去，不再理睬我。

兩星期前，記得是個週末，我們從 Costco 購物後返家，開車途中聊到記憶裡的噩夢。少爺說，好幾次夢到淡水老家公寓的樓梯間，整棟三層樓層的牆壁是血紅一片，不像失火，彷彿被人發瘋似地塗鴉過。他孤身藏匿在床底往外看，床沿是雙陌生的皮鞋，喀啦喀啦敲擊地面，如鋼琴節拍器般，規律的走來又走去，好像正在找尋些甚麼？每次他都哆嗦地被嚇醒。

兒子好奇問：「你呢？有記憶中可怕的夢嗎？」我呢？最常夢到自己站在個很高很高的地方，或許是山頂、是棟大廈、是尖塔、是座吊橋，往下望去只見到如螞蟻般的縮影，未經考慮地就這麼自殺似縱身跳落。剎那間整顆心瞬時提昇至咽喉口，下腹丹田陣陣地抽蓄，就像是快要憋不住的尿意，即將噴灑，然後驚醒。

哇塞！「這是不是你小時候尿床的夢？」去，胡說八道，沒大沒小的！

傍晚要下班時，Ｌ走進我辦公室：「你可以幫我寫封推薦信嗎？想找工作用。」他是部門之前的墨裔助理，協助支援產線。我把手搭在他肩膀，兩人邊聊邊往停車場走去，他告訴我最近公司訂單減少，每天工作時數都不滿八小時，想利用週末找第二份工，多賺點錢養家。問明原委後我對他說，只要認為對找工作有幫助，隨時歡迎把我放在履歷表推薦者的名單上。

入秋向晚傳來陣陣涼意，讓人心的揪了起來，想到他襁褓中僅滿週歲的幼兒和滿頭捲髮有著銅鈴般雙目的稚女，心頭不禁沉重起來。

莊周夢蝶想的是自由；突如其來天馬行空般的噩夢，悲嘆的是淪喪道德的錯亂價值；兒子的夢境裡有滿溢的不安；我的夢卻是股想要掙脫牢籠桎梏的衝動與極端的壓抑。

那Ｌ呢？他的夢又是什麼？不就是個小人物求個溫飽生活嘛！

是誰說：有夢最美，希望相隨！是幻滅，還是破碎！



[Music] 新鴛鴦蝴蝶夢 by 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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