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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崔顥〈黃鶴樓〉
2006/12/11 01:32:02瀏覽6097|回應0|推薦4

崔顥〈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一)

關於黃鶴樓的由來,前人有兩種說法。一是山人子安乘黃鶴過此,因名黃鶴樓(見《南齊書.州郡志》)。一是三國時代的費文禕登仙後,嘗駕仙鶴過此(見《寰宇記》)。無論何者,乘鶴而去的人,都是一個仙人的形象。仙人已不在,徒留後人登臨此地,留下無限的想像。

前四句自然流出,眼界拉得甚為闊遠。頸聯轉為眼前景,只是景語,而不帶情語。到尾聯除景語外,又點染出情語來,在空茫闊遠之中,有一種遼遠的鄉愁。

讀此詩,不覺得有迫切的政治憂慮,只覺得人生短暫。在悠久廣遠的宇宙中,人只像滄海之一粟。仙人已去,點出時間的悠久;而煙波江上的極目遠眺,則點出空間的廣闊。讀前四句,覺得詩人應當是很瀟灑的、忘懷得失的吧!但頸聯回到眼前景,回到眼前現實,愁緒陡增,因而帶出七八句:「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為什麼想到鄉關?或許是在面臨廣宇悠宙之後,感覺到人的渺小,而很想要有一個依託之所吧!而那樣的依託之所,便是家。只是家又在何方呢?在渺茫的煙波之外嗎?家看不見,依託不得,這種愁,竟比「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那種直指政治的愁,更能撼動人心。

 

(二)

崔顥此詩以短古為七律,頗與李白契合。相傳李白讀此詩,曾有首打油詩嘆之曰:「一拳擊碎黃鶴樓,兩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這首詩不見《全唐詩》,亦不見於李白集中,應是偽詩[1]。對於這首打油詩,一般的解讀通常把焦點擺在崔顥此詩實為佳製、連李白都自嘆弗如。重點在突出崔顥的成就。但我讀此詩時,卻頗感莞爾。這首打油詩也最適合由李白來寫,如果說作者是詩聖杜甫,那就不合適了。

杜甫詩律精工,其七言律詩,迭見佳作;而李白則以古風擅長,七律非其強項。崔顥此詩,表面上看起來是七律,但實際上前半首卻是古風。「黃鶴」出現三次,「人」出現兩次,「去」出現兩次,「一去」和「千載」對仗不工,「不復返」和「空悠悠」對仗尤不工。而以格律論之,亦時見出律。簡言之,如果我們承認它是七律,那麼它是一首不照七律規矩而寫就的七律。這種以古風為律詩的作法,頗與李白契合。若掩去作者姓名,讓後人來猜作者,恐怕大家會猜是李白、而不容易想到崔顥吧!這麼一首「李白風」的詩,竟出自崔顥之手,難怪人們會流傳李白讀此詩而大呼「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故事。

宋代詩話家嚴羽曾推崇崔顥此詩為唐人七律第一。清代蘅塘退士在編纂《唐詩三百首》時,也將此詩歸於七律。仔細讀來,此詩前四句雖是古風的句法,後四句卻是規規矩矩的律句。最後一句甚至為了合格律而採用倒裝句法(煙波江上使人愁)。嚴羽的說法影響甚深,時至今日,人們要挑選唐人七律壓卷之作時,仍然會提到嚴羽的意見。甚至被簡而言之,逕說此詩為唐人七律第一,似乎這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了。

李白見崔顥珠玉在前,也曾另作兩首。一是〈登金陵鳳凰臺〉,一是〈鸚鵡洲〉: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前首家喻戶曉,後者所知之人較少矣。後者句法摹仿崔顥,明顯得先古後律,且前三句同樣重覆「鸚鵡」一語三次。紀昀評之曰:「崔是偶然得之,自然流出。此是有意為之,語多襯貼,雖效之而實不及。」可為確評。



[1] 檢索《全唐詩》,得知李白〈江夏贈韋南陵冰〉有句云:「不然鳴笳按鼓戲滄流,呼取江南女兒歌棹謳。我且為君槌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鵡鸚洲。赤壁爭雄如夢裏,且須歌舞寬離憂。」偽詩或許根據此詩修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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