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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人物速記
2006/08/23 07:45:45瀏覽688|回應0|推薦2

軍中人物速記

 

蔡嘉慶

 

  第九班班長,兵器連參一。寫字的方式很奇特,是豎著寫的。長得滿斯文秀氣,有點娘娘腔,卻是有名的機車班長。很多人討厭他的機車,但我總覺得他的機車是裝的,他只是在軍中扮出另一種面孔,用一種比較方便的方式生活。有一次幫他下樓投飲料,買回來以後,他高興得尖叫跳起來,雙手合十,說謝謝。然後說:「奇怪,我明明是最大的,為什麼要裝可愛?」

  我覺得裝可愛的他,才是真實的他。

  他六十七年次,有一妻一女。大學唸的是南台技術學院,他對自己的學歷一直很自卑,對我們也就常語帶揶揄。比如說,某某人犯錯了,他會先問那個人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學歷越高、學校越好,他越想嘲笑。同樣唸過爛學校,我其實很能體會他的心情,但我很驚訝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他仍未走出那樣的陰霾?為什麼還不能用更健康的方式面對過去?有一次出公差時和他聊天,得知他以前高中聯考時考上彰中,但是卻已六百四十多分的高職聯考分數,去唸員林家商。「雞棲鳳凰食」大約就是他的心情吧!

  他如今是很健康的面對他被領養的事實。他的養父母是音樂家,對他非常好,他學了七年鋼琴、四年南胡,養父母不斷花錢栽培他的音樂才藝,家中也有足夠的環境,軍中其他班長也都一直叫他「喂!音樂世家」。然而高中的時候,曾經有個老師當場說他個性乖戾就是因為從小被領養、心理不健康之故,他非常不快,對老師說:「對,我就是心理不健康。」語畢,一本精裝厚書便朝老師飛去,砸中老師。老師當場哭了,搞得嘉慶的生母、養父母都跑來道歉。嘉慶說,他小時候沉默寡言,不過後來個性就改變了,包括高中砸老師、以及現在成為一個機車班長,都是後來改變的個性。

 

吳江霖

 

  第一班班長,乍看是個滿兇的班長,但仔細觀察,他其實對班兵非常好。六十八年次,體能很好,黑黑瘦瘦的,喜歡開玩笑。

  有一次下課快結束時,大部分的班兵都已經先回到中山室了,但仍是鬧烘烘的。他扳起面孔說:「喂!統統不准出去!現在是上課還是下課?」大家都安靜下來,不敢動,他忽然說:「現在是下課。」大家心裡鬆了一口氣。我衝了出去,說:「我管你的,我決定要出去打電話了!」班長不知道該怎麼接,只好說:「喂幫幫忙別這樣,這裡還是我的地盤。」

  另外一次,我在集合時汗流個不停,用手指不斷地刮汗,汗又涔涔滴下。班長說:「你怎麼那麼會流汗?難道你的上輩子是水母?」我什麼都沒說,他自己覺得很歹勢,說:「開玩笑的,不要放在心上。」

 

陳俊宏

 

  我們這一班的班長,六十九年次,問了一大堆班長中,他可能是唯一的義務役班長。長得白白淨淨的,但體能不錯。每次問他為什麼體能這麼好時,他就一副很哀傷的表情說:「被鍛鍊出來的!」

  他對班兵很客氣,沒有罵過兵。甚至睡前點名時,一般班長都是讓班兵自己報數,俊宏則是一個一個點,讓班兵答一個「有」字。又常常不露痕跡地幫我們班爭取涼爽的公差,出完公差後,才發現別班累得要死。仔細看他的細微處,頗可以看出他溫和的個性。

他明年四月退伍,想去台北補習考研究所。屆時大概就是換我們幫助他了。

 

新兵一四

  

新兵○一四,白白胖胖,有明顯的雙下巴,笑口常開,很喜歡講話。有一次我對他說:「你想知道你的缺點嗎?」他自己直接回答:「我知道,你是不是要說我很白目?」

  他的確很白目。

  基本上他應該算是一個很熱心的人,但我在軍中暗暗發誓等我退伍以後決不跟此人聯絡。怎麼說呢?就是如他所説的,他太白目了。

  他就睡在我隔壁,在某件事上常常幫助我,便是:睡覺時會偷偷的把吹走道的電風稍微挪斜一些,讓大家都能吹到多一些。他離電風最近,我其次,他這麼一挪,至少讓四個兵的床位更涼快些。對於整夜在蚊帳中流汗的我們,他此舉實是解民於倒懸之苦。我總在他挪好電風後,輕輕地跟他說謝謝。聲音很輕,輕到有點冷淡的感覺,以至於他不曾覺得我謝過他。

  我在蚊帳中涼快著,心中卻想:那麼後面的兵吹得到麼?

  大約到了第三夜,我把挪斜的電風又挪正了。

  新兵○一四急得:「你怎麼把電風挪了?我才把它挪給大家吹的!」

  我說:「我已經愧疚好幾天了,我們自己涼快,可是後面的呢?」

  新兵○一四說:「他們都吹得到啦!」

 

有一回換我自己把電風挪斜,然後在它所吹的走到上走。走啊走的,走到第六員兵的床位,都還有風;到第七員時,後面的風幾乎吹不到了,可是卻有前面吹來的風,算是進入了另一台電風的轄區。我問蚊帳中的第六員兵:「你吹得到風嗎?」他說:「吹得到。」我心裡就踏實了,心想,果然是每個兵都吹得到,才回到床上去睡。然而今天想起來,難保不是那個新兵以為我是班長,不敢對我說真話,所以騙我吹得到。唉!的確有人把我當成班長過,還跟我敬禮。

 

  他一件著名的事蹟就是:睡覺打呼。第一個晚上睡覺前,他對我說:「等一下誰打呼,我們就把他叫醒。」我不答應,並且微微發怒。打呼也不是人家願意的呀!你為什麼要叫醒人家?指責他麼?後來實在太熱,我睡不著,但他睡著了,開始打呼。我沒叫他。

  第二天他又說他被鄰兵的八次酣聲吵得睡不著,我冷冷地說:「你自己就打呼!」

他很尷尬:「真的麼?我要是打呼你們絕對叫不醒我的。」

喔!套一句胡適他媽的話:「你叫不醒是多麼得意的事,好拿來說嘴?」

 

他這嫌人打呼但自己又打呼的事蹟很快地就在連上出名了。吳江霖班長說,其實他曾經被新兵○一四吵醒過;他還偷偷下床踹他一腳,然後趕快溜回床上。

 

他的白目還在另一點,很喜歡交待別人一些不需要交待的事。比如說,有一回我要上床,他交待我:「拖鞋要切齊白線,我已經把三雙拖鞋都弄好了,你不要弄亂了。」我心頭火起,回他一句:「廢話就不需要交待!」然後看到鄰兵全都對我豎起大姆指!原來大家都忍耐他忍耐很久了。某次掃地,和劉秉誠(他是得予的高中同學,我都叫他學弟,別人則叫他誠哥)聊天,他說有些人就只會出一張嘴,一直唸一直唸,例如新兵○一四。

我聽了,會心一笑。

 

李保青

 

  李保青,新兵○一五,第二班排三,排在我右手邊。

  他也胖胖的,但沒有新兵○一四胖,人也沉穩。大學唸的是大葉視傳系,跟我說如果以後要出書可以找他設計封面。他現在的工作是在一家開發幼兒記憶力的公司上班。比如說要記下大量的成語,他們會用諧音的圖象幫助小朋友記憶。比如「才高八斗」,可能就是一張圖,畫著木柴、蛋糕、八隻蝌蚪(柴、糕、八蚪),他說:「不是教小朋友典故出處的,只是教他們記憶這些詞彙。」

  他還教鄰兵陳志竣一套速記法,可以用來記憶二十樣雜物。這套速記法的精神就是:讓身上二十個部位代表二十個數字,比如說:頭髮代表第一項、額頭代表第二項、眉毛代表第三項、眼睛代表第四項……,然後當你要記憶時,就想像一個畫面,詮釋被記憶之物和那個部位的關係。我出題給他們:一是人參(他們想像著頭髮上豎起一根根人參)、二是手錶(他們想像著額頭上放著一隻錶)、三是痱子粉(他們想像眉毛上灑滿痱子粉)、四是滑鼠(他們想像眼球是滑鼠)……

  過了幾天,他們兩人一直要我考他們。結果連我這個出題者都忘了的題目,他們還是記憶得非常清楚。一邊用手比劃著身體器官,一邊說出答案。然後保青教給我這套方法,我學習意願不強,只學到十。

  他出題:「四是剪刀!」

  我想像那個畫面:剪刀像剪彰化肉圓那般剪開了眼睛!

  我罵了聲:「靠!真噁心!」

  保青說:「誰教你想成噁心的啊!」

 

陳志竣

 

  新兵○一八,依箭次排在我左邊的左邊,睡覺時則剛好在我左邊。

  他說他和他的父親一樣,喜歡交陪朋友。他又說他討厭警察,因為他的父親是警察,常常好心幫助別人,卻在人生最困難的時候,見識到朋友的冷漠。我聽他這麼一說,腦中想起的是璟瀚告訴我的童年傷痛,也是和父親的朋友們有關的。志竣問我說「那你父親呢?」我說:「我很少去他上班的地方。」

  我只去過兩次。一次進到我爸的辦公室,一次只在門口,用機車接我爸回家。志竣對我甚少去父親的辦公室,感到很驚訝。

 

  志竣說他家那邊有個阿伯,和他們家是世交,是個文學家,叫吳晟。我說:「我和吳晟認識哩!」他嚇一跳,問起我和吳晟的關係。我有些托大的說我和他稱兄道弟,志竣覺得很奇怪。其實是因為我和吳晟老師的名字只差一個字,吳晟老師有時便開玩笑地以大哥的身分跟我講話,還曾叫我「同的」,因此,我也就偷偷地在志竣面前自我托大一番。

  

  一開始幾天,我把他和李保青搞混在一起。他們都有些胖,但嚴格地說,志竣不是胖,他是精壯。有一次看到他在教保青一些武功手法,我問他道:「你會太極?」他說這不是太極,然後興趣勃勃地問我會太極嗎?我很汗顏,我只學了一點點動作。他說他想要找會太極的人,看看他的武功能不能破對方。

  志竣的老闆開的是辣妹紅茶店,本身也會武功。志竣跟他學武功心法,會發勁以及一些實用的招式。他說這些招式都是不固定的,隨機而變,大約也沒有名字吧!我問他這叫什麼拳,他總是說國術。我曾在武術雜誌上看到,學氣功的人不能把身體練出肌肉來,肌肉會妨礙發勁;我正想問他是否屬實,他就說:「力和氣是相衝的,有力就沒有氣,有氣就沒有力。你如果一直用力,就容易感到疲憊。如果練得一身肌肉,就不適合練氣功了。像那位健美國手,不是我自大,我一拳可以擊倒他。我們學的這門工夫,講究觀人眉宇,看出弱點,一拳擊倒。」

  然後他捏捏我的手臂,完全沒有肌肉,他說:「很不錯,你適合練氣功。」

 

  在軍中,他找不到同好可以聊武術,頗感無聊。我雖然練過三兩下武術,但是在他面前,我顯得太可笑了,也不敢跟他說什麼。有一次,他把氣運到手上,朝我手臂輕輕劈了一手刀,我頗感疼痛。然後他說:「換你打我。」我也以手刀,不是很用力地劈他手臂,結果又是我痛。這就是行家跟外行人的差別。他很想教我武功心法,我原本記著三個,後來又都忘了,而且他畢竟太過年輕,和他學武功我心中還是怕怕的;僅管他真的具備一拳擊倒對手的實力。

  打完之後,他馬上幫我清除淤積的氣。他說不揉一揉,等一下真的會受傷。

 

邱偉豪

 

  新兵○一七,我左手邊的鄰兵。

  文華高中、淡江大學畢業,臉孔看起來很壞,但不難相處。掃地時間會打混,託我幫他掃,幫他掃過幾次之後,我微微作怒,因為從來沒見過他掃過。幸好班長也不要求,我們的清潔區域又不是顯目的地方,不容易髒,日子也就平安地度過。

  他長得很像劉文聰。到了倒數第四天吧!我終於忍不住叫他劉文聰了,他說:「真的很像嗎?已經有二十幾個人叫我劉文聰了。不過來當兵你還是第一個。」

然後他一直問我他是哪個部位像劉文聰,眼神嗎?我說輪廓像。他一直問:「那眼神像不像?」我說:「裝一下就像了。」

  後來大家就都不避諱地叫他劉文聰。

  他知道我有妹妹後,便說:「你妹妹很漂亮吧?」我說是,他說:「看你就看得出來。」我嚇一大跳,跟他說:「你是第一個,看到我會認為我妹漂亮的人。」他說:「其實你眼睛大大的,像女人的臉孔,如果女生像你會很漂亮。」

  我該說什麼呢?我還是喜歡人家說我鶴髮童顏。

 

江少傑、劉秉誠

 

  新兵○一九、○二二。

  和阿傑聊天聊了很久之後才發現他跟我同一班。原本我們這一班我只從班頭認識到○一八,後來才認識他和劉秉誠。

  阿傑是彰中畢業的,後來唸清大,機工吧還是什麼系,記得不是很清楚。在這幾天的聊天之中,感覺他是我們班上最有文藝氣息的。大塊頭,外表很壯,第一次聊天時他說他喜歡看美國的綜藝節目「六人行」,也喜歡讀文學作品。曾經去聽過中文系的課,對中文系的文學程度感到失望,說「中文系只是在提供女人」。我不意外,我想任何一個學校的中文系,在大一大二時,泰半都是模模糊糊茫茫昧昧不知自己在幹什麼的吧!

  阿傑有一件事,搞得全連聞名。就是兩次在集合時,全部的人都到齊了,就只缺他,然後班長還是從公共電話那裡找到他的。他在莒光日發言時形容自己是「幹了蠢事」。事後我問他為什麼一直在打電話,他說沒辦法,他得報名,也只有這幾天能報名。「前途還是比集合重要吧!」他說。

 

  劉秉誠,和他接觸不多。台大財金所畢業,也認識孟飛。唸一中時和得予同班,他說得予像女孩子,我說:「說他像女生,不如說他像卡通人物。」他亟表贊同。

  和他接觸最多的時間是掃地的時候。二到三樓的中央樓梯,我負責掃,他負責拖;但因常常找不到拖把,變成他和我一人掃一部分,然後常常發現其他人都沒在掃,只有我和他,兩人便莫名其妙地從三樓一直掃到一樓了。

 

新兵二九

 

三班的,不知姓啥名誰,奇異的病號。

  據說他來這裡是因為地中海型貧血,但來這裡誰的身體沒毛病呢?(大概只有國手吧!國手他是因為國手所以可以服補充兵役的)他一直裝病,每次集合,班長點名,第三班班頭就得重覆地說:「二九、三三沒到。」○三三是痛風,走路一拐一拐,有目共賭,○二九真的有病嗎?大家非常懷疑。

  我對他本來沒什麼惡感,但是幾件旁的事情結合在一起,讓我不得不對他改變觀感。

  

  某一回,我大約是出完公差吧!到浴室裡面洗手。沒有香皂,只看到○二九一個人在洗澡(真涼啊)。我整隻手髒得不得了,跟他借一下香皂,他說:「我只有洗臉的。」言下之意就是不借我了,我微微一愣,心想,此人真愛乾淨啊!洗臉的香皂難道就不能借我用一下嗎?

  但我沒有多說,只說一聲謝謝,便到廁所洗手台找香皂去了。

 

  另外有一次,大家坐在中山室裡。他和劉文聰正好背對背,因為劉文聰背靠到他,他便說:「你靠進去一點,我很熱!」劉文聰勃然大怒,因為劉文聰已經挺直腰桿靠到盡頭了,而○二九還駝著背,顯然是他的空間比較大。

  劉文聰很討厭他,說他自私、褲襠裡沒老二。我總覺得劉文聰會在退伍後送他一個雞蛋糕。他們三班的也不喜歡他,有人說他被驗退過,有當兵恐懼症。我忽然覺得他應該當兩年兵,好好磨練磨練。

 

  還有一次,大家一起出公差,抄寫AB卡。範本在○二九那裡,某個公差想跟他借來看,○二九便冷冷地說:「你剛剛為什麼不好好看班長寫?」他嚇一跳!這個人怎麼這麼無禮?後來他借去看,才翻一下,○二九又說:「你是翻好了沒?」似乎這張範本已經是○二九的財產似的。

 

  某次要去營棧(福利社)時,我帶著小可愛(礦泉水瓶子水壺)要去集合。○二九問我:「要帶小可愛嗎?」我說:「不知道,但帶小可愛可以防無聊。」他說:「為什麼?」我說:「如果找不到人聊天,飲料又喝完了,可以喝水防無聊。」他不屑地一笑:「真是容易滿足!」

 

  集合時,○二九出現在隊伍裡。劉文聰忿忿地唸道:「上課啦、搬東西啦,就不舒服不能集合。去營棧的時候病就都好了喔?」

  

  ○二九引起的不只是劉文聰的不爽而已,他基本上可謂引起公憤,連最具有正義感的陳詠豐都在莒光日發言上批評他。

 

陳詠豐

 

他是霧峰人,我在霧峰社服館集合時便照過面。他白白瘦瘦的,望之似彥傑,但沒彥傑的痞氣。我以為他是體重過輕不用當兵,後來才知道是因為貧血。

  中學在明道唸了六年,好像是和小米同屆。大學和研究所是台大電機,但他不太願意張揚,初認識時,只肯說在台北唸書,直到我認識他的第六天吧,才知道他的科系。

  見到他時,我都會跟他打個招呼,有種同鄉的情誼。不過最後幾天,我才知道他還是那種古代形容為「直言敢諫」的讀書人。

 

  首先是在莒光日發言時,他不知道是怎麼把話題帶到「特權」的,總之他說:「在這小小的兵營中,在這短短的十二天的役期內,還是有人要行使特權。大家都在搬東西、在集合,有人便用他的特權在逃避這些。連十二天微不足道的小痛苦都不能撐過去,這樣只會讓人看清你是個什麼樣的角色而已;就算你要用特權吧!也拜託你用在比較高明的地方。」語畢,正氣凜然地下台,全場掌聲轟然響起。志竣讚道:「不愧是台大的!」

  後來,嘉慶班長交代大家如何填AB卡,因為之前寫字公差寫卡時寫錯不少(其中很多是我搞砸的),AB卡不能修改,撕毀的AB卡約達五百元之譜,他非常火大,對我們這些兵也不太客氣。後來他問兵籍卡的某個錯誤是誰犯的,梁明暉怯怯地舉手,嘉慶問:「你哪個學校畢業的?」明暉小聲地回答:「台大。」嘉慶揶揄道:「唷!台大啊!書唸那麼多有什麼用?」詠豐聽不下去了,站起來說:「報告班長,我認為你不應該嘲笑新兵的學校。」辭正而嚴,和班長對峙了一番,但班長口才凌利,不太給他辯駁的機會,最後的結論似乎是由嘉慶班長這麼下的:「我就是惡劣!」

 

  過了一會兒,他氣比較消時,說他卡沒填好時,會被上級的阿姨臭罵一個多小時,他會火大也是因為如此。

 

  後來某個新兵在報告時,說某某公差如何。嘉慶說:「公差是你在叫的嗎?班長才可以叫公差,你跟人家同梯也叫人家公差?(言下之意是覺得公差二字帶著貶意)喂!正義之士,你為什麼不站起來指正他?」接下來我也不知道班長是在揶揄還是道歉,他說:「我剛剛想一想,的確是我不對,我不應該辱罵你們的學校。不過真要計較的話,你剛剛已經犯了陸海空軍刑法的公然犯上罪,我不想跟你計較,不然你會很麻煩。」

 

梁明暉

 

  我一直不確定他是第幾班,總之是○六多的就是了。台中一中小我兩屆的學弟,大學唸台大,參加服務性社團,研究所剛考上清華。吃素,全連和我是唯二的吃素的兵。

  總覺得他看起來很面熟,但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這幾天我和他可謂最熟,但反而沒有特殊的事情可記。

  要記的話,姑且記一事吧!他問我一個字怎麼唸,那個字是道德經裡頭的,應是顯字的異寫。我問他為什麼在讀道德經,他說他在背經,他參加他們社團舉辦的背經活動,包括四書五經以及一些佛道的經典。

  哇!哇哇!

 

鄭元孝

 

  鄭元孝,六十五年次,我妹在雲科大的家族學長,他在大甲高中實習,學生都叫他阿孝老師。他的實習指導老師就是佳慧。上次和佳慧班旅時,阿孝老師也有去,但他把頭髮理短後我認不出來了(感恩他,他竟然認得出我)。說真的,他把長髮剃掉後看起來變幼齒了,一點也不像六十五年次的人。他旁邊的人一得知他的真實年紀,都嚇一跳,阿孝老師說:「回去之後,我就知道我該剪什麼頭了。」

  回家後,我告訴我妹我遇到鄭元孝。後來我妹去了一趟斗六又回來,告訴我說:「史努比要我『不要』告訴你:你剪光頭的樣子很老!」我說誰是史努比?我妹說:「鄭元孝啊!」

  耶?原來他叫史努比!

 

急救士

 

  急救士,我給某個教官暫時起的外號,他是衛生連的士官還是軍官吧!給我們上過包紮和搬運的課。聲音奇小,講起話來似口含魯蛋,不清不楚的,又不喜歡用麥克風。第一次上課時,我們舉手反應說聽不到,他會拿起麥克風,講了一會兒又放下麥克風不用了。久了,覺得他好像沒什麼誠意要教我們,我們也就懶得聽課了。

  那一堂課教的是包紮,我很慶幸我沒被點名上去示範。

 

  我們的「室內課」大多是在室外上的。有時在連外面的樹蔭下,有時候到步二連、步三連外面的小樹林下。急救士的課都是在我們連外面上的,他上課會說「後面聽不清楚、看不清楚的可以到前面來。」但是到前面去,一來很熱,二來圍在一起也不見得看得更清楚,三來大家也不是真心想學東西,所以有時還會做做樣子去前面聽,有時就坐在原地不動了。我會在這個時候寫詩,工教系那位會在這個時候畫畫。

 

  我們課是和步一連一起上的,他在最後一次上搬運傷患課的時候發飆了,他頗氣憤於沒人在聽他的課,大家睡覺的睡覺、聊天的聊天、做自己的事的做自己的事,他說一樣是補充兵,步二連、步三連上課時比我們認真,這些急救技術是他自己掏腰包去外面學習的,過年放假時,他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在學急救,花了很多學費,他相信他的實力是很了不起的,只差沒有考到執照而已。如果考上執照,他講課的鐘點費會比現在更多。他的行情目前是兩千五,這回大概是出任務幫我們講課吧!卻被我們糟蹋,他感到很不值。他一邊氣憤地發牢騷,一邊還是用他細小的聲音含著魯蛋在唸。而且幾乎都對著步一連在講,我們兵器連彷彿不存在似的。他還說如果我們想要打混就好的話,那下午的課就看影片好了,他何必來上課呢?

  後來下午大家就在中山室裡看電影了,急救士氣得不想來上課。不過好像沒有人覺得損失或覺得對不起他,真是可憐的教官。

 

賽車手

 

  上運輸課程的教官。二等士官長。他說他不知道要怎麼在三個小時內教我們他兩年學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我們也用不到。

  他只講一些概念,然後開放問問題,不少兵很配合,問了一些好發揮的問題,讓他講得很有興味。後來不知不覺得講到車的保養上,他談起他的養車經,整個人的精神都來了。他非常愛車,談得頭頭是道,幾個有在開車的兵也聽得很有興味。我大約記得他說不要改裝車,車子一改裝一定不可能只改裝一個部分,改了引擎就要改水箱還是什麼的,速度似乎變快了,可是變得不容易保養。他說他一萬公里保養一次,能在開到九千公里時還能飆出一百八的時速,就是靠保養之功。有人把車改裝成三秒內從時速零加到一百,那樣的水箱是要加冰塊的,而且非常危險。他花很多錢在車子的裝潢設備上,使得車子著質感看起來超過它的價位。

  他的課我還聽得滿有興味的,雖然我不懂車;不過應該也有人受不了他談起車來的自負模樣吧!有一次某個兵問班長下午上什麼課,班長一副沒好氣地說:「賽車手的課。」聽起來彷彿很無奈似的。

 

土木系的教官

 

  某個科技大學還是技術學院土木系畢業的,上的課大概和築路有關吧,不過他非常識趣,開宗明義地說我們都是十二天就要退伍的人,所以跟我們「話唬爛」就好,不講課了。他還問一問有誰是土木系畢業的,幾個人舉手之後,再一問,不乏國立大學的碩士,他就說:「啊!我沒有資格教你們!我們還是話唬爛吧!」

  然後就把話題轉到兩性的去了,而且常用土木的術語在雙關,大家笑得很厲害。可惜我大多記不住了,只記得一個「用最小摩擦面積換取最大友誼」的黃色笑話。

  他還有句名言:「希望我們彼此不要留下印象。」這句話很精準地說到我的心情。雖然很多人都說當兵是來交朋友的,但我有種不想交朋友的感覺,我第一次在出門之前就感到交新朋友的疲憊。十二天,聽起來像個營隊,有緣就交往吧!無緣也不必刻意經營。那個教官說,留下印象大概就是因為沒好事,才會留下印象。比如我們問楊排印象最深的一梯兵時,他説的就是他最頭痛的一梯兵。

 

楊文超

 

  排長,六十八年次。大家叫他楊排,不過喊他「楊排」得用一種奇怪的腔調,「Young Pai」,聽起來像在唸英文。他年紀不比我們大,但卻常叫我們小朋友;不過他有那個氣勢,會讓人家誤以為他是個大哥哥。很親切,常常笑笑的,不知道還以為他是輔導長。

  曾有人問他帶過印象最深的一梯兵,他想一想說是某某梯,然後出乎大家意料的,他說的不是那梯兵給他多溫暖多窩心的感覺,而是那梯兵很令他頭痛。忘了是新兵還是補充兵,總之在放結訓假前幾小時吧,有個兵的未婚妻跟他提分手,那個兵哭得唏哩嘩啦,楊排一直安慰。還沒安慰完,又傳來新兵打架的意外,楊排趕快去處理。原來是有一個兵在做操集合時,和另一個兵有擦撞,兩方起了磨擦,其中一方帶了兩個人去揍他,要被揍的想先下手為強,差點拿鋼盔朝人砸下去!後來主事者判直接驗退。楊排說到這裡還有點氣忿:「真是便宜他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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