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友人艾德溫突然讚嘆起老片《雷恩的女兒》愛爾蘭海岸的壯闊澎湃。

對此片印象不佳的我脫口而出：「拍得好粗糙喔，女主角莎拉蜜兒絲演技爛透了。」

「不會啊，想當年朝聖70釐米的大銀幕，我癱在座位，看完三小時只想再看一遍。」

「有那麼誇張嗎？」

我皺起眉頭回想著，初識這部片，是小時候在電視看到長片預告，女主角帽子遭狂風吹飛，秀髮優雅飄揚，短短兩秒迷人無比。只是，當時爸媽管得嚴，不准熬夜看電視，我對本片印象便凝結在那美麗的兩秒鐘。

後來，我讀到三毛的〈素人漁夫〉這篇文章，她描述道：「我在想，我正瘋狂的愛上了一個英俊的跛足軍官，我正跟他在這高原上散步，四周長滿了美麗的石南花，風吹著我的亂髮……」

透過文字感受三毛眼裡的《雷恩的女兒》，自此，莎拉蜜兒絲飄揚的秀髮，樹藤一般蔓延我腦際，簡直魂牽夢縈……

直到幾年後，我終於找到了錄影帶！

寂寞少婦蘿西愛上跛腳軍官的出軌故事，我看得有些急躁，一心苦等記憶中那個秀髮飄起的瞬間——沒想到，還沒等到這畫面，村民就以不守婦道為由，將蘿西的頭髮剪得跟狗啃一樣。

「啊？就這樣剪掉了？那帽子呢……帽子還沒飛啊！」

我一陣錯愕，簡直坐不住。等到電影快結束，蘿西緊戴帽子跟丈夫低調遷離村莊，終於，狂風吹來，那頂帽子飛得像被一條尼龍線拉走，整個就是人工操作，絲毫不唯美，反而很假。

當下，我心底爆出一股怨念：「根本就沒有秀髮飛起嘛！我被記憶擺了一道！」

後來翻書得知，這叫作印象錯置，人們常會將記憶給美化，且信之不疑。矛盾是，即便「真相」已揭曉，那個我追隨了十數年的唯美一瞬，還是緊緊嵌在腦海裡，絲毫沒有移動。每當有人跟我提起這電影，女主角飄飛的秀髮就會搶在前頭，覆蓋我視網膜。

這麼看來，友人艾德溫視網膜的景象，更真實，卻也更虛幻了。他看的是聲光磅礴的70釐米大銀幕，我看的是4：3螢幕比例的錄影帶，壯闊愛爾蘭海岸左右兩邊被狠狠切掉一大塊，無怪乎我會悵然所失了。

下次聚會，見到艾德溫，他戴了一頂畫家帽。

大夥聊得熱烈，我卻帶著怨念直盯那頂帽子看。

「怎麼了嗎？」艾德溫問道。

「沒事，我只是覺得你頭髮該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