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帥到永遠：最遙遠的路

■邱韻芳
一個短短10幾分鐘的紀錄片，卻描繪了一條漫長、曲折，不知是否有終點的路。看完《我不可能帥到永遠》這部片，腦海裡忍不住迴響起原住民運動前輩胡德夫的那首歌：《最最遙遠的路》。

紀錄片的主角是自稱「全國最帥的醫生」：台東縣達仁鄉衛生所主任，排灣族的徐超彬。全國「最帥」的醫生？不清楚徐醫師背景和其故事的觀眾一開始一定會覺得納悶：有這麼帥嗎？憑什麼？

但隨著導演細膩的鏡頭與自然流暢的敘事，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觀眾，看到徐醫師身處那樣艱困的環境中堅持所作的種種之後，應該能夠被說服：「再也找不到這麼『帥』的醫生了！」

我很喜歡導演在這部片中不用煽情的手法（這個題材絕對能如此作），而是平鋪直敘以幾個簡單的意象讓讀者自然地進入這個故事。永遠開不完的蜿蜒公路，美麗的東海岸、公務車上睡著的徐醫師，睡著時僵硬不自然的左手，永遠只有右半邊在行動的肢體……不知情的觀眾心中存著些許困惑，一直到片尾打出這樣4行黑底白字：

「徐醫師於2006年因勞累過度中風導致左半邊癱瘓，休養年餘後繼續堅守崗位至今仍持續每月看診4百個小時目前單身中……」

我第一次看紀錄片，看到覺得必須寫下主角話語的逐字稿，因為徐醫師說出的每段話都讓我的心為之震撼，即使他的語氣並不特別激昂：

「全台灣本島，我們不要講離島，台東市已經是全台灣醫療界最落後的地區了，然後我們整個台東所有醫院都集中在台東市，就獨獨從台東市到楓港這一百公里一段路程沒有一家醫院……最要命的是來回往返車程的折騰……一樣在繳健保費，為什麼不能跟都市的人一樣。」

「就拿最低的604元來說好了，604元投到這邊，每年也是上億啊，但是花在這邊的到底有沒有幾千萬都還不知道……都市人利用太多了嘛……而且琳瑯滿目，到處可以選擇，哪一家的醫術比較好，哪一家的醫生比較帥……可是這裡是沒有人可以利用，沒有地方可以利用，因為這邊只有一個全國最帥的醫生而已。」

就因為有這麼多無助的病人等著他，帥哥醫師不能只坐在達仁鄉衛生所主任的位置上看診，必須整年不斷地在各個鄉鎮作巡迴醫療，然而制度面的嚴重不健全，讓他再怎麼帥也會有深深的無力感：

「台東好山好水好人情，唯一的缺點是不能生重病……，生重病你死定了，必死無疑。因為台東沒有一個急診專科醫師制度，甚至連加護病房也沒有專門的加護病房醫師，所以全台灣2,300萬人，有1,200位急診專科醫師，…… 但是大部分是集中在西部，而且是集中在大醫院，台東23萬人口，你知道嗎？只有3個急診專科醫生，你看多慘！」

然而即使醫療環境如此艱困，我們的帥哥醫生不但不退縮，卻決定作更多的事。要期待一個部落再出一個醫生畢竟太遙遠且不容易，於是他去全國各地醫學院演講：

「我去年9月份我去陽明大學演講，他們系主任和我說，今年11月開始要派實習醫生來達仁和我學習。我也跟那位教授講說，我沒有很好的醫術要教給他們，但是，我唯一可以教的東西是態度，一個將心比心對病人的態度……至少你在將來當醫生的時候，可以更貼近病人的心情來看醫病關係。已經現存有的醫學院的學生，我可以去影響我就多影響，100個我只要影響一個我就成功了，不要說我不可能100個我影響不到一個，不可能的事情。」

好一個愚公移山有自信的話語！但事實是否真能如他所願？帥哥醫生一直期待政府能蓋一間可以照顧到太麻里以南4個鄉鎮的「南迴醫院」，但等了7、8年都等不到：

「因為這個地方的人，萬一有人要住院，最重要是就算簡單的住院，像要開盲腸骨折開刀都還要到台東去。你說一個人住院都還是小事，但陪伴的家屬就很辛苦了，如果每天要去看也是要花這個車錢，因為沒有，最主要是因為我們沒有大眾運輸工具，如果你家裡有車當然很好，如果家裡沒車，包車從這裡4,200元……」

南迴醫院的夢想太遙遠，於是他先在部落裡創辦了「方舟教室」：

「部落的人就是老人和小孩，青壯年都在都市，老人需要的是陪伴和關懷，然後小孩子需要的是更好的教育機會……我成立協會，甚至將來成立基金會，我希望創造就業機會，那些有專長的人比如他作社工的就回來當社工，為部落作社福的事情。

我現在要作的是跨越這個部分，跨越我醫生的職分之外，再多一點希望我能夠照顧到的人，可以在活著的時候多一份快樂。這個是我原來的目標，讓我接觸到的人，活的快樂，死得善終。」

「活的快樂，死得善終」，這如果是在上位者的心願該有多好！我忍不住這麼想。除了已經在作的這麼多事，帥哥醫師還有一個最遠大的目標，那就是蓋「原住民醫院」：

「但是原住民醫院不是只看原住民的病人，我一樣看，任何人種我都看，然後最主要是我的基礎研究可以研究我們原住民相關的疾病，包括基因，為什麼會得這麼多這種病，然後你如何去改善原住民的健康。」

紀錄片最後的一幕，我們的帥哥男主角用他一貫些許無奈卻堅定無比的口吻對著鏡頭前的我們說：

「光南迴醫院，我都想說搞不好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完成，但是我如果不作根本不可能發生嘛。也許我倒下去的那一天，也做到了某一個10％、20％都無所謂，因為成功不必在我，我只要開個頭，努力過，讓後面的人接手來繼續完成這個夢想，我的想法也只是這樣而已，我不可能一直帥到永遠嘛﹗」

大選在即，候選人又開始對原住民提出一些遠大虛幻的承諾。但我很想請現任馬總統撥一丁點時間看看這部紀錄片，讓他知道「我把你們當作人」的子民受到的是這麼不平等的待遇，而他們唯一可仰賴的英雄──徐超彬醫師，不可能「帥」到永遠。這條漫長的路真只能靠民間的力量踽踽獨行嗎？那我們的政府究竟存在的意義何在？

最後一行行字幕出現時，我們聽到帥哥醫師唱著一首他年輕時的情歌，不禁聯想起片中他唱同一首歌的那個場景，他邊唱還忍不住小小抱怨一下：

「唉！真是太不會彈吉他啦，可惜我的左手不能撥弦。」

這就是我們全國最帥的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