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在羅東聖母醫院加護病房的日子, 沉悶而辛苦, 紙上作業繁多, 又遠離家庭, 當時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病房送檢體的阿嫂和我相處很好, 我們窮極無聊, 常一起團購, 合資買原住民送下山來的農產品, 聊解煩憂.

有一天, 她突然對我說:"王醫師呀! 你少年時期很努力念書, 所以現在日子很好過."

我聽了一怔, 不覺苦笑, 沒想到淪落異鄉自怨自艾, 在別人眼裡, 卻仍是優雅自得.我那時有點迷惑, 是否我的思考方式有所偏差!

可是, 其後時常想起這句話, 後來離職回到台北. 又歷經幾家醫院, 看盡人情冷暖. 歲月悠忽, 一下子就又過了四年, 我現在, 偶而還是會想起這句話, 隨著歲月增長, 慢慢地我逐漸省悟, 我當時是自尋煩惱, 現在也是. 在平凡寬裕的生活中, 我竟然忘掉了要知足常樂, 要快樂度日

我從小品學兼優, 一路唸書上來都很順利, 醫學院畢業就考上高考, 住院醫師才第二年就公費出國, 不到四年就取得博士學位, 回國後就升助理教授, 然後結婚, 生子, 買房買車, 五子登科, 一切都如此順遂, 自以為理所當然, 其實是不知民間疾苦, 須知對大多數凡夫俗子而言, 謀生大不易.

直到先父過世, 我升任聯合醫院急診部主任, 生涯最高峰職位. 後來發生科內鬥爭, 我破門而出, 遠離是非, 躲過人禍災難. 於是開始周遊急診列國. 十年內, 歷經十家醫院急診, 人事資歷豐厚, 無人能比. 我還出書六本, 完成急診醫學著作, 然後轉入公職, 現仍就讀研究所, 順便任教於大學通識學部, 輕鬆愉快.

最近醫界頻頻出事, 貪污舞弊, 訛詐健保, 醫療糾紛, 急診暴力, 乃至於集體離職, 人力吃緊, 對於醫院管理者造成很大困擾, 健保剋扣核刪, 咄咄逼人,  醫療界也正式進入衰退期, 年輕學子寧做牙醫或醫美, 不再以醫療為志業, 正好應驗我十五年以來的觀察.

其實對大多數醫師而言, 這是危機, 也是轉機. 從此年輕學子不必非醫科不讀, 而有更寬廣的生涯選擇; 對現任醫學界從業人員而言, 因為一切都在健保管制之中, 多做只有核刪, 所以不必像上一代醫生那樣做得那麼辛苦, "賺不到錢, 至少賺回空閒", 要回歸家庭, 善待自己, 持盈保泰, 重新規劃一個多采多姿的醫療人生.

對所有醫師而言, 過去為了升學, 為了讀醫, 為了出人頭地, 我們真的辛苦了, 其實人生沒有必要那麼辛苦, 做個醫師也沒有那麼難. 而今百業蕭條, 謀生不易, 從醫相對地比較輕鬆, 可是要學會放下, 放下上一代那種名利雙收的期待, 轉而務實生活, 識時務而腳踏實地, 就能自由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