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16日，一場無趣又冷漠的總統大選，最終還是由民進黨主席兼總統候選人蔡英文贏得最後的勝利。這場選舉會無趣，主要是蔡英文與兩名對手朱立倫、宋楚瑜選前名調差距太大，使得選民也跟著冷漠下來，不像過去常有藍綠對決的氣氛。而過去製造氣氛者，要嗎是對岸試射飛彈，要碼就是候選人會營造「兩顆子彈」，最起碼還有「三隻小豬」出現，讓選民對選情的緊繃而跟著七上八下。而這一次稍微有點衝擊的事件，莫不過是在投票前一夜，天外飛來一個台灣女孩「周子瑜道歉」，幫了蔡英文一大把。
   

從2014年的「九合一」地方選舉國民黨大崩盤之後，國民黨高層似乎對贏的信心全失，原本有對岸對台讓利做後盾的國民黨，也不像以前會出現「鐘擺效應」，現在卻是一輸就連輸到底，再加上黨內的鬥爭不斷，讓自己的選民也不知道選票該怎麼投。
   

當然，要考慮國民黨為何會輸得那麼慘，再去捕捉「朱上柱下」的場景，已經沒有意義。同樣的，再去思考「馬王政爭」的慘況，早就成為一個歷史事件，對國民黨來說，也是意義不大。那麼國民黨為何以執政黨的身份，會在這次總統選舉中朱立倫會大輸給民進黨蔡英文300多萬票？立委選舉中民進黨在總數113席的立委中獲得過半的68席、國民黨只剩35席，這是多年來國民黨從未輸得幾近要崩盤的慘況呢！
   

那麼要探討藍綠輸贏的問題，必須要打開國民黨的潘朵拉盒子，才能在反省中找到解決問題的密碼。這裡可以從台灣社會經濟結構的轉化，用來深究國、民兩黨實力的消長之因。

●台獨與反中派的遞嬗

在選舉之前，我曾跟念大學物理系的兒子對話，他竟然可以把在中正、萬華區參選的「時代力量」代表，也是閃靈樂團主唱林昶佐的經歷說得一清二楚。除了知道閃靈樂團剛開始錄製非典型演唱的CD片時，根本沒有唱片行願意賣他們的CD，閃靈樂團只好全台跑透透，挨家拜託寄賣。後來閃靈樂團跟台灣的反對力量走近，他們的搖滾歌曲開始撼動年輕人，CD也開始熱賣起來。
   

這一次林昶佐代表「時代力量」競選立委，一樣是挨家挨戶拜票，讓年輕人熱愛他的心，也跟著熱呼起來。
   

林昶佐在台北市中正、萬華選區深入最底層拜票，但是民進黨主席兼總統候選人蔡英文卻沒這麼做，因為在她的民調大幅領先朱立倫和宋楚瑜的情況下，她唯有讓選情冷凍，不去營造藍綠對決的氣氛，對她自己的選情才是最有利的情形。所以，除了兩場電視政見發表會和兩場電視辯論會，蔡英文有跟兩位對手交鋒之外，其他的競選場合，蔡英文根本很少提到兩位對手。

其實，當前民進黨的內部結構中，橫向的政治結構，具有台獨與反中派的政治意識者，已經有了很大的轉換。在2016年的大選前，極端台獨派從民進黨分裂出去，讓民進黨走向「不獨」已經不再有太大的負擔。

首先從民進黨分裂出去的極端台獨黨就是「自由台灣黨」。「自由台灣黨」是公開明確主張台灣獨立的激進台獨政黨，由獨派學者蔡丁貴連同台灣教授協會等獨派教授團體，在2015年4月17日於台北共同成立。他們的基本主張是：「依照聯合國憲章、公民及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台灣人民有住民自決的權力，藉以達成台灣獨立的目標」。

另一個原先也要成立的「台灣獨立行動黨」，是由多位獨派大老聯合組黨，包括前總統府資政彭明敏、吳澧培、長老教會牧師高俊明、前總統府秘書長陳師孟與部分台派學者等，他們近來在親綠政治專欄作家金恒煒的串聯與主導下，決定籌組「台灣獨立行動黨」，並擔任新政黨共同發起人，而暫時內定擔任黨主席的金恒煒，已向內政部遞件申請新政黨成立，這個強調制憲建立新國家的台灣獨立行動黨，原先的目標是參與2016年立委選舉，並將推出區域立委候選人並搶攻不分區席次。
   

但是，台灣獨立行動黨在還未成立之前，就認為該黨的理念與「時代力量」差不多，所以寧願先支持「時代力量」，以後再看時代力量選舉的情況，再決定是否與時代力量整合，或是另行組黨。
   

2015年8月9日，蔡丁貴的「自由台灣黨」與「台灣獨立行動黨」、「時代力量」等代表聚餐，在會後表示，自由台灣黨沒有加入獨派整合支持「時代力量」的行列，這是因為「自由台灣黨並不同意這種放棄主張台獨的整合」。
   

這裡可以清楚的劃分，自由台灣黨是堅持台獨的主張，即便要整合，也不能放棄台獨的理念。而「時代力量」的成員，主要出自2014年「318太陽花學運」的激進學生和教授，這批學生既然被蔡丁貴認為是「不同意放棄主張台獨的整合」，顯見「時代力量」並非完全主張獨立，他們組黨主要是為了「反中」。這也是「318太陽花學運」主張反對「服貿協議」，而霸佔立法院的主因。

●走了獨派來了反中派

其實，從民進黨內部的屬性來看，主張台獨的人士都是偏向中老年人士，而「反中派」大多是年輕一代的青年學生與學者，蔡英文在民進黨中央黨部安插了幾位「318太陽花學運」的領導者，已經很少再任用極端的台獨人士，這可能也是台獨人士要出走之因。
   

事實上，在民進黨內現在已經分成幾種派別，第一種是早期黨外時代就結合在一起反對國民黨威權體制的「台派」人士；第二種是在台灣解嚴以後從海外回台的「獨派」人士；第三種就是「318太陽花學運」所出現的年輕的「花派」學生和學者。
   

蔡英文在體制內已經很少再任用偏向老年的「獨派」人士，而為了選舉，她的助選人員還是需要一些中壯年的「台派」人士輔選，而中央黨部任用一些「花派」學生，當然也是有意培養一批年輕的新秀，這批新秀未來會逐漸取代大量進入內閣的「台派」人士所留下的空缺。
   

就因為蔡英文任用「獨派」人士少，所以才是「獨派」人士會大量出走的主因，而整個蔡英文的選舉與黨部團隊，也被認為不是那麼「獨」。這可以從蔡英文在兩次電視辯論時，她特別強調：「1992年香港會談的歷史事實，我們沒有否認，只是用什麼名稱大家有意見，這件事『求同存異』坐下來好好談，相信中國會秉持相互諒解態度跟台灣互動」。
   

這是蔡英文在這次選舉首次觸及「九二共識」的議題，儘管她沒有直接接受「九二共識」，但她肯定有「九二會談」這個「歷史事實」，也希望這件事能「求同存異」，找出一個大家都同意的名稱。
   

另外，在2016年1月8日第二場公辦電視政見會中，國民黨主席朱立倫再度追問民進黨主席蔡英文是否接受「九二共識」，蔡英文仍然表示：「九二共識」是國民黨創造的名詞，是一歷史詮釋，而非全民共識；当選後將回歸1992年的會談事實，并在最大民意基礎上與大陸求同存異，不會挑釁。
   

蔡英文既然不否定「九二會談」的「歷史事實」，那麼蔡英文不接受「九二共識」，是否意味著蔡英文有可能接受「九二會談」中所提出的「一個中國」呢？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民進黨內如果走了老獨派，而由「台派」主政，他們想跟中國進一步交往的意願會更高，蔡英文若在執政以後，是否願意踏出民共交流的第一步，只要大陸不要太過於堅持「九二共識」，應該就不太困難。
   

所以，民進黨內如果只剩下「台派」和「花派」，在蔡英文一人獨大的情形下，蔡英文如果願意承認「九二會談」的核心價值「一個中國」，只是這「一個中國」對台灣來說主要是指「中華民國」，大陸方面如果再不能接受蔡英文「一個中國」的說法，那就是擺明大陸根本不想跟民進黨交往的態度。
   

問題是，在敗選以後的國民黨，是否能團結在一起，藍綠的一些專家學者都不看好，難道大陸還願意等不知幾年後才能再起的國民黨嗎？所以，大陸如能放寬尺度，只要民進黨願意接受「一個中國」，大陸就不必非要蔡英文接受「九二共識」不可，這才是最實在的兩岸政策，也是能夠維繫兩岸關係繼續走向和平與發展之路。

●新貧階級的反叛

除了從政治結構來分析民進黨內部的派系定位之外，從社會結構縱向面來看，在1990年代以前，台灣經濟奇蹟發生的時候，曾經製造了一大批中產階級，這批中產階級簡單的比喻，就是買得起三房兩廳的公寓，然後生兩個子女，一個小家庭可以和樂的生活在一起。
   

這個中產階級的出現，不但推動民進黨的成立，也促成台灣走向民主化的力量，所以如果要研究台灣民主化的發生，中產階級的出現，絕對是不可不探究的因素。
   

但是，從2000年以後，台灣房價慢慢的飆漲，年輕人的薪資卻向後退，使得新生一代開始望屋興嘆，原先的中產階級，也慢慢的退後成「新貧階級」。新貧階級的特質，就是會去支持激進的左派政黨，所以，可以說陳水扁會在2000年當選總統，主要就是因為新貧階級的逐漸出現，再加上國民黨的分裂，才導致陳水扁有那麼一點機遇當選總統。
   

但是陳水扁的執政並沒有看到台灣社會結構的轉變，他不全力去搞好經濟，卻一心的從政治面推動「去中國化」，再加上陳水扁家族的貪腐，讓人民大舉失望，最後才會使得新貧階級全面反叛，並促成他們重新去支持保守的國民黨候選人馬英九。
   

馬英九代表國民黨在2008年第一任總統大選，以200百多萬票狂勝民進黨的候選人謝長廷，但是馬英九在執政之後，並沒有像他選舉時的凌厲，因為由美國逐漸發生的全球金融海嘯，正在橫掃全球，台灣也不能置身事外。
   

台灣在面臨全球金融海嘯時，政府做了兩件事，對以後台灣社會的影響深遠。第一項是發消費卷，這種頭痛醫頭的作法，並沒有真正挽救台灣已經向下沈淪的經濟。第二項是補助中小企業每人一萬元，要他們以22K（2萬2千元）去聘請一名人員，以挽救日益擴大的失業率，這是造成台灣上班族低薪資的開始。
   

當然，台灣的低薪資，也是造成新貧階級的成因，他們又再一次對政府進行反叛。雖然，在2012年部分新貧階級還是支持馬英九，但是票數已經從2008年狂勝謝長廷的200百多萬票，減少到只贏80幾萬票，這是馬英九在第二任期危機的開始。

●失能的政府
   
馬英九在2012年連任之後，他沒有考慮到台灣社會並未完全在金融海嘯中復甦，反而先給人民來一個震撼教育，也就是突然宣佈油電雙漲，而且是一次漲足。
   

馬英九為了彌補中油與台電的鉅額虧損，所祭出油電雙漲的政策，使得已經飆漲的房價與物價，繼續推波助瀾的漲上去，這又推動更多新貧階級的出現，台灣社會原有的中產階級，至此幾乎已經不再存在了。
   

沒有了中產階級，過去台灣引以為傲的中小企業，也就難以生存。這也是造成「三中一青」的問題大量出現之因，「三中」是指中小企業、中低階層、中南部民眾，「一青」則是指青年人的問題。
   

台灣的中小企業是創造台灣奇蹟的起源，但是在房價與物價高漲之後，他們也變成是受害的一群，除了給員工低薪之外，他們從社會賺取的利潤已經相當有限，所以能外移到國外的早就跑光了，不能外移者也只能在國內苟延殘喘。
   

而中低階層就是新貧階級的代表，就以行政院主計處在2015年第3季所公布的數字，在台灣1千多萬名上班族裡，有330萬人的薪水每月未超過3萬元。可以說，新貧階級在1千多萬名上班族中，已經占了4分之1。相對於3房2廳的房屋動輒需要2千萬元以上的價格，如果擴大一點計算，可能還有更多人要列入新貧階級中。
   

當然，「新貧階級」必然會出現較高的相對剝奪感，這是一個會造成社會革命的理論。台灣因為有定期的總統選舉機制，不會造成革命，但是這對於一個執政者總是要負起責任，所以國民黨會連續出現地方與中央選舉的大挫敗，這也沒什麼好驚訝之處。
   

因為，一個失能的政府不僅要面對「三中」的問題，年輕人的問題更是嚴重。台灣的年輕人已經很難全面性的在地化生存，所以他們移居中國大陸、紐澳、歐美加的情況也越來越多，特別是在大陸政府扶持台灣青年的政策，已經開放近半個中國讓台灣青年去從事個體戶的工作，因此，未來移居到大陸求生存的台灣青年也會相當普遍。這對台灣已經逐漸趨於老齡化社會只有雪上加霜，或者說是台灣老齡化社會已經是一個無法阻擋的趨勢，所以政府必須通過「長期照護法」，讓台灣的老年人能夠老有所終。

所以，台灣在新貧階級出現之後，中產階級不見了，在縱向的社會結構中，變成貧富差距的拉大，過去孫中山先生所提倡的「均富」也不見了，人民轉向去支持採取比較激進政策的民進黨，這也是必然的現象。

那麼蔡英文在執政以後，如果只重視「激進反中」，而不願意對「九二共識」有所讓步，即使蔡英文不挑釁，兩岸關係想必還是會走在刀鋒上，這對台灣的發展恐怕只會更壞，而不會更好。

●南韓娛樂公司製造的道歉

另一個催化選民把票投給蔡英文的事件，恐怕真的是天下掉下來的禮物。一位南台灣美少女周子瑜被韓國的星探挖掘到韓國培訓，但周子瑜因為在宣傳片中揮舞中華民國國旗，卻被旅居北京的所謂「台獨剋星」的台灣資深藝人黃安認定她是「台獨」，致使周子瑜被韓國的娛樂公司JYP要求錄影道歉，所以這次選舉雖然沒有「兩顆子彈」，但是「子瑜道歉」威力更甚「兩顆子彈」，她讓台灣人民心裡不甘，在電視與網路整夜的播放與討論下，選舉的鍋蓋已經被炸開了，導致原本不會去投票的年輕人都跑出去投票了。
   

雖然，這件事是黃安的個人行為，但是大陸官方一直不表態反對黃安亂扣帽子，台灣的選民也就把已炸開的鍋子，丟給「反中派」，這也是積極主張反中的「時代力量」，會在競爭激烈的選區中奪下5席。這可以說是南韓JYP娛樂公司，送給蔡英文的厚禮。而大陸任由黃安扮演「台獨剋星」，意圖全面封殺台灣藝人到大陸發展，這恐怕也是大陸大意失荊州。

（本文刊登於組國文摘雙月刊，201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