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4年3月18日晚間9時開始，台灣的政治時間好像突然停格了，一批200多名學生不但佔領了立法院的議場，也佔領了台灣的媒體，讓原先吵得沸沸揚揚的民進黨主席改選、台北市長藍綠到底誰出線，怎麼出線法，完全在媒體上消失，對台灣而言，這場名叫「太陽花學運」的學生運動，彷彿成了全台灣唯一的一件事。
 
其實，3月18日上午，我應「台灣競爭力論壇」的邀請，整個上午都在立法院參加一場論壇，當時我就感覺氣氛很古怪，因為立法院外圍除了少數台獨團體長期在那裡「埋鍋造飯」之外，也沒有見到幾隻小貓，但是警察卻把立法院包圍得緊緊的，好像有什麼事山雨欲來。

在論壇結束後，也就是中午12點以後，我問一些自己認識的記者到底是什麼事，讓警察必須團團圍住立法院，記者朋友說，聽說有一群學生準備要來衝立法院，但又沒法確定時間，大家只好在立法院內外圍乾耗著。

這時我也覺得奇怪，從我年輕時代開始，台灣的社會運動多如牛毛，解嚴以前都是以憲兵的「鎮暴部隊」作為「抗暴」的主力，他們的隊形和手持的鎮暴警棍，打起黨外和社運人士絕不手軟。但是解嚴以後，所有的社會運動都改由警察處理，所以警察再多，也感受不到「鎮暴」的氣氛。

問題是，才幾個學生要來衝立法院，竟然要動用那麼多的警力，而且後來學生從立法院側門闖入議場，那個地方本來是易守難攻的地方，但是到了晚上9點多，政府動員那麼多警察防守，卻輕易的讓200多個學生闖入，這簡直是「台灣奇蹟」。

●學生衝進「總統府」的危機

200多個學生可以在重重的警力防守之下，輕易的闖進立法院議場，在全球的國家比較起來，還真是一種「政治奇蹟」。英國知名的刊物「經濟學人」在學生佔領立法院議場第3天，就發出報導說，能讓學生佔領國會者，還真是全球罕見的事。「經濟學人」說得比較保守，應該是全球從來沒有見過的事，而不是「罕見」的事。

但是，這批自稱是「太陽花學運」的總指揮陳為廷曾對媒體透露，其實在衝立法院的前一晚，也就是3月17日那晚，本來他們是計畫要衝進「總統府」，後來因為人數太少而作罷。

「衝進總統府」這在全球反而不是「罕見」的事，任何國家反對者要搞政變，第一件事當然是衝進總統府，第二件事就是衝進國家廣播電視台，除了對人民宣布政變成功之外，也是有安撫人民情緒的作用。所以，一般反對派衝進總統府，那麼原先的總統大概就會出亡，也就是他不可能繼續在總統府內指揮全國。

可是，一群嘴邊還未長毛的學生，他們有什麼實力敢衝進總統府？這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事。假若學生衝進總統府變成事實，那麼他們到底所為何事？是要控制這個國家，還是只是像要在立法院內住宿？

其實，過去台灣的「總統府」有可能被群眾衝進去的危機有兩次，第一次是2004年總統大選發生「319兩顆子彈」事件，落選的國民黨候選人連戰把泛藍的群眾帶到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抗議，當時大家就擔心連戰可能帶領群眾直接闖進總統府。

但是連戰畢竟是學政治的，而且是美國名校芝加哥大學的政治學博士，所以他當然知道闖進總統府的後果，那就是要以「成王敗寇」來做總結，所以他後來只是在凱道上抗爭，並沒有真正帶群眾衝進總統府。

第2次可能衝進總統府的危機，就是2006年因為陳水扁總統發生貪腐事件，而由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發起的「紅衫軍事件」，當時是由施明德帶領一堆穿著紅衫的群眾到凱道上抗爭，在群眾情緒相當高昂的情況下，有可能隨時都會衝進總統府，所以讓整個台灣人民憂心忡忡。

但是，施明德畢竟是搞群眾運動出身，他當然也知道衝進總統府成敗的後果，所以最後還是沒有衝進去，只是在雙十節那天，發動群眾對總統府進行「圍城」，以便消解大家不滿的情緒。

所以，一個成熟的政治人物，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下，絕不可能輕易去衝統總府，反倒是「太陽花」這群激進學生，號稱「黑色島國青年陣線」的學生社運團體，敢於想到要去衝總統府。如果317那晚有足夠的學生一起衝進總統府，那麼「太陽花學運」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還是很難想像。

其實，啟動「太陽花學運者」，背後是由一個叫「黑色島國青年陣線」所為，這個團體又被簡稱為「黑島青」。「黑島青」是在2013年因為反對兩岸「服貿協議」，而由台灣的清華大學、台大、成大、政大等幾所優質的大學學生跨校成立的社運團體，也是2014年3月18日開始的「太陽花學運」的主要領導和組織的成員。

●無所不在的「黑色島國」

那麼這一群激進的學生，又怎麼把台灣變成「黑色島國」呢？主要是從
2013年6月21日，陸委會簽署了海峽兩岸「服貿協議」開始。

這群學生為了反對這項協議，而在2013年7月31日，由清大社會所的研究生魏揚號召各大學學生，組織「佔領立院、奪回未來　青年反服貿行動」。由於立法院拒絕學生參與旁聽服貿公聽會，學生就曾翻過立法院的圍牆試圖進入院內，過程中多次與警方產生推擠衝突，並造成流血事件。

所以「黑色島國青年陣線」這個學生社運團體，他們的訴求只有一項，那就是「反黑箱服貿」，一個議題就可以號召最多時候的50萬人走上凱道，顯見台灣這一代的年輕學生，跟過去民進黨必須包山包海的把所有反中的議題納為反對的對像是有極大的不同。
2013年8月，在7月底行動的基礎下，魏揚發起「黑色島國青年陣線」，以號召學生加入這個活動。魏揚等人曾參加由「公投護台灣聯盟」總召蔡丁貴發起的抗議運動，反對服貿協議的簽署。除了組織讀書會，邀請學者到學校演講外，也在多場服貿協議公聽會中發言，反對這項協議。

現在我們先來了解魏揚這個學生是誰？他是台灣日治時期反日的文學家楊逵的外曾孫子，過去我們曾經有介紹過楊逵，這是因為1980年我在服役之前的三個多月的期間，我在台中幫一位醫師創辦一份「台中一周」的週刊，每天傍晚時分，我經常跑到窩居在台灣東海大學對面亂葬崗裡的楊逵，聽他說故事、講小說，那時候我對文學的興趣要高過政治，所以有機會跟一位文學的老前輩學習，那是相當難得的經驗。

楊逵有一位孫女名叫楊翠，當時她念台中女中，這間學校是台中最好的女中，她下課以後，通常會到這處名叫「東海花園」的地方來陪她的祖父，我見過她幾次，但是沒說什麼話。

楊翠後來念到台大歷史系博士，並嫁給前自立晚報出身，後來也念到台南成功大學文學博士的魏貽君，兩人並同時在台灣東華大學的華文系任教。

從楊翠的背景可以知道她一定受她祖父楊逵的影響很大，因為楊逵最在意的是，他在日治時期寫小說抗日，但日本人把他的作品當作文學，所以並未把他當成「抗日份子」，但是國民黨到台灣以後，反而把他的抗日文學當成是對國民黨的反動，所以把他送到火山島（綠島）當成政治犯關了10年，他常私底下對我講這些故事，想必楊翠也會受到他祖父的影響。

而楊翠的先生魏貽君很長一段時間在自立晚報服務，這份報紙是由台灣的耆老吳三連所創辦，也是台灣在戒嚴時期唯一敢批評與反抗兩蔣政權的報紙，最後在解嚴以後因為又創辦一份「自立早報」，在資金的缺口擴大之下，兩份報紙就相互拖垮了。

但是從自立報系出來的記者或評論員，他們的思想還是偏左派的想法，所以在楊翠與魏貽君結合所生出來的魏揚，必然也會成為一名「老子英雄兒好漢」的「叛逆小子」。因此由魏揚出面組織「黑色島國青年陣線」，看起來也相當的正常。

●「黑色島國」的叛逆組合

回過頭來，我們再來看看「黑色島國青年陣線」成立後，他們又是怎樣的「反黑箱服貿」。

2013年9月30日，因立法院內政委員會召委張慶忠宣布在三天內排定八場服貿協議公聽會，黑色島國青年陣線與台大勞工社、清大基進筆記、師大人文學社、輔大黑水溝社等10多個社團發起「反對獨裁毀憲、拒絕國會背書、停止趕場公聽、莫做毀憲幫兇」行動，他們翻過立法院圍牆試圖進入院內，卻因警力阻擋，不得其門而入。最後，黑色島國青年陣線帶領群眾前往凱道，將影印好的《憲法》掛在蛇籠上，象徵政府的毀憲行徑。

從9月30日的大行動之後，這個反對兩岸服貿協議的學生團體，幾乎無所不在的在立法院和總統府前的凱道出現。包括2013年10月8日晚間、10月9日凌晨，黑色島國青年陣線原先預計佔領景福門，後因消息走漏被驅離。這群學生臨時發動「青年佔領凱道行動」，高喊「政府虐民，民不聊生」、「毀憲亂政」，要求馬英九、吳敦義和江宜樺下台。

10月10日，黑色島國青年陣線發起「十月十日：奪回國家，人民除害」行動，主張「當政策殺人，民不聊生，國不國，家不家，何來國慶？因此，他們高喊「人民除三害，馬吳江下台！」。

2013年11月26日，大陸海協會會長陳德銘率領10數人的「經貿交流團」抵達台灣，進行8天的考察之旅，他們所到之處，幾乎都有黑色島國青年陣線成員如影隨形。

2014年3月18日，因國民黨立委張慶忠在委員會中宣布服貿協議逕送院會，引起民間團體不滿，認為審查過於草率，要求逐條審查，至立法院門口抗議。抗議民眾進入立法院，黑色島國青年陣線成員在現場組織學生，宣布佔領立法院，開始「太陽花學運」，林飛帆與陳為廷成為抗議學生代表。

在「太陽花學運」期間，還曾發生3月23日，抗議群眾由立法院外圍進入行政院，企圖佔領行政院，黑色島國青年陣線總召魏揚在現場指揮群眾。立法院內，林飛帆與陳為廷要求群眾不要前往參加佔領行政院，留在原地。當晚警方強力驅逐佔領行政院的學生之後，魏揚以現行犯遭逮捕，經審訊以後無罪釋放。

另外，3月30日林飛帆等人發起大遊行，動員50萬群眾上凱達格蘭大道，進行示威抗議。這場抗議群眾被要求穿著黑衫，參與成員多數是年輕面孔，總人數比2013年8月3日由「公民1985行動聯盟」發起的「萬人白Ｔ凱道送仲丘」活動還多。

這場「萬人白Ｔ凱道送仲丘」的抗議行動將「冤」、「要真相」等字，投射在總統府上，顯得格外諷刺，25萬群眾更高高舉起畫有「流著血淚的眼睛」圖片，象徵廣大人民睜大眼睛在看著政府，絕不容許政府縱容軍中冤案，絕對要把真相找出來，給人民一個交代，整個活動的參與者，八成是年輕面孔。

可以說，「送仲丘」的「白Ｔ」抗議活動，和反服貿的「黑Ｔ」抗議活動，參與者幾乎都是年輕學生，反而民進黨的成員都沾不上邊。所以了解這一代台灣年輕學生到底在想什麼，變成是一個很重要的課題。

●台灣新生代的思考

這一代台灣的大學生，幾乎都出生在李登輝執政的12年中，他們對於民主、自由、抗議的字眼，已經習以為常。特別是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又曾看到2004年發生的國民黨主席連戰為「319兩顆子彈」的大型抗議活動；以及2006年施明德所推動的「紅衫軍」示威活動。

2004年連戰的抗議行動，最重要的是把大批的群眾帶到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上，這是前所未有的行動。而施明德的「紅衫軍」最大的創意，當然就是要求參與抗議的群眾必須穿上紅衫，這是這兩項抗議活動對現在年輕學生最大的啟示。
   
所以，參與「送仲丘」的年輕人被要求穿上「白Ｔ」，參加反服貿的年輕學生也被要求穿上「黑衫」。而這兩次抗議的成功動員，不僅是人數上的成長，也在服飾的象徵運用上，成功的達到政治傳播的效果。更重要的是，發動者雖然都是年輕學生，但是他們都可以在預定結束的時間到達前，就將參與者安全的疏散，而不會在凱道前「埋鍋造飯」，造成來往車輛的不便。
   
同樣的，2014年4月10日佔領立法院的學生，說好當天下午6點要退場，學生也很有秩序的走出立法院。雖然，後來不預期的發生當晚群眾包圍警察局的意外，那也是警方執行驅離時所造成的誤會，但是群眾即使憤怒的包圍警局，並未出現暴力的行為。
   
所以，民主是要學習的，台灣新一代的學生他們從成長的過程中，學會了容忍與妥協的民主要素，使台灣社會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因為群眾的抗爭，而即將爆發衝突的場面，但最後卻都可以輕易的收手無事。這是許多第三世界的國家所難以看見的「抗爭秩序」，像泰國的抗爭，烏克蘭的政治衝突，最後都要以流血衝突的場面收場，顯然台灣看起來「很亂」，但卻是亂中有序。
   
當然，最重要的是台灣在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這三位總統的治理下，儘管面臨再大的示威抗議，他們都不會動用警察以外的軍力去對付手無寸鐵的群眾。所以，大陸中央電視台最近播映的一部「原鄉」電視劇，裡面把當時的「警備總部」對待偷偷返回大陸探親的老兵，描繪得相當可怕的後果。

但是警總從1992年改制為「海岸巡防司令部」以後，他們除了戍守海岸之外，其他的像東沙群島、南沙的太平島也都屬於「海巡署」戍守的範圍。所以「警總」成為台灣解嚴以後最成功改造的一個情治機關，讓搞學運的學生，不會再活在情治單位隨時找麻煩的恐怖陰影中。


所以，從這裡可以看出，李、陳、馬三人20幾年對台灣的治理，不管是主張獨或統，但他們都成功的把「容忍」加入台灣的民主元素中，也才有大陸人民來台觀光這麼快速的達成協議，甚至大陸來台的觀光客除了意外事件之外，人身的安全並不會遭到台灣人民的攻擊。

因此，大陸來台觀光客說在台灣看到最美的風景是「人」，這絕對不是過份的讚美。我的一些來台交換的大學生，即使是女生，她們都敢當一個背包客去台灣各地旅遊，他們從不遭到騷擾，甚至還會接受台灣人民相當禮遇的對待。所以，不要只是看到台灣人民反中，即使是反中的民眾，他們碰上大陸客，還是會給予相當禮貌性的對待。

在這種情形下，「太陽花學運」期間，聽說許多大陸團都取消了來台觀光的計畫，這是過於「矯情」，因為日本和歐美團並沒有減少來台，他們反而樂於來台看看台灣的學運是怎麼搞的。

同樣的，一些到底有沒有把學生教好的聲音，我覺得台大法學院長的說法最「矯情」。台大法律學院院長謝銘洋在出席一場由台大法律學院，以及台灣本土法學雜誌共同舉辦的「公民不服從」的啟動及界限座談會，他在致詞時反諷的表示：「我們真的沒把學生教好，沒把馬英九教好！」

台大如果沒有把馬英九教好，那馬英九怎麼可能容忍學生佔領立法院24天？事實上，台大也不必教馬英九，他在李登輝、陳水扁兩個時代，自然可以學得總統該怎麼當，這才是台灣民主化之後最大的資產。而這一代的大學生，他們不必然都反對服貿協議，但是50萬人站上總統府前的凱道，他們不分藍綠，主要是出來學習什麼叫「民主」。

●王金平在學運中的角色

當然，化解這一次「太陽花學運」最大的功臣，應該是立法院長王金平莫屬。王金平是在4月6日上午11點到議場外發表包括「先立法、才協商」的四點聲明後，在朝野立委「背書」下，於上午11點15分進入立法院議場內探視學生。
   
王金平在進入立法院時，學生領袖林飛帆和陳為廷則在門口迎接。王金平進入議場後，僅與林飛帆握手，並未特別與他交談對話。王金平從議場右方切入，雙手合十一一與在場醫生、學生握手致意。王金平到場致意不到5分鐘就離去，卻輕易化解了這一場學運。
   
但在王金平離去後，學生有些焦躁，學運領袖林飛帆於是站在發言台上要求學生稍安勿躁，他說：「王金平聲明重點，是『兩岸協議監督條例草案完成立法之前，不會召開服貿朝野協商』，這是王院長釋出的善意，代表我們的訴求『先立法、再審查』得到初步承諾」。最後學生決定於4月10日下午6點離開立法院，現場並有幾萬群眾自動穿著黑衫，歡送林飛帆和陳為廷離去，結束了一場學生佔領立法院議場24天的抗爭。
   
那麼王金平為何敢於違背國民黨直接審查服貿協議的黨意呢？主要是台北地方法院在3月19日下午宣判王金平確認黨籍存在案，王金平獲判勝訴。也就是國民黨要撤銷王金平的黨籍，讓王金平能夠下台一鞠躬，但是台北地院卻在學運的次日，做出對王金平勝訴的判決，讓國民黨還得尊重王金平對佔領立法院學生的處理方式。
   
但是從3月19日到他4月6日出現在立法院慰問學生的這段時間，王金平絕對不會閒閒的在家盤算何時出現，他必然會思考自己未來的政治前程。
   
其實，民進黨一直想再以撕裂國民黨來重新贏得政權。所以對國民黨內以王金平為首的「土藍」，以及以馬英九為首的「外藍」，一直是民進黨最可下手的地方。
   
沒想到，民進黨還沒下手，2013年的「九月政爭」，馬英九就自動把王金平送到綠營來。當然，王金平轉向投綠，也絕不可能只是一個人去投靠，馬英九執政6年來，許多本土的藍營人士，並沒有受到馬英九的重用，大家只能「英英美戴子」（閒閒沒事幹），所以對國民黨的忠誠度，早就被撕裂了，一有機會大家跟著王金平向綠營投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麼，如果王金平向綠營投靠，他會跟誰結盟呢？比較細心的人也許已經猜到了，那就是王金平和蔡英文結盟共取2016的總統大位，屆時國民黨想贏也難。

（本文刊登在香港中國評論5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