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個年紀，聚在一起，大多是誰要結婚誰生了孩子這樣的好事情；到我們這個年紀，其實很怕很久沒聯絡的親戚突然打電話來，要不是說誰進了醫院，就是誰走了。」

媽媽感嘆的說這段話的場景，是四月初在埔里榮民醫院的加護病房外，當時我們正在等待開放時間進去探望奶奶，爸爸、媽媽、兩個姑姑彼此互相盯囑著要保持手機通暢，也一一對照其他長輩家的電話是否正確。

後來，奶奶的狀況好轉的很快，以至於第二天我們搭乘接駁車離開醫院，到市區吃飯時，原本緊繃的情緒突然放鬆，在看到路邊老太太賣的新鮮竹筍時，開始有了想逛一逛的想法。於是，最後是爸爸陪媽媽去買了竹筍、排骨、蕃茄、芭樂…，我去買了飲料、小弟還莫名奇妙買了一包韭菜種子…，一行七個人走回大姑姑家的路上，腳步和話題都一掃前一天在獲知奶奶病情時的陰霾。我們三個姊弟走在最前面，談起電腦；中間是爸媽，正說著要準備蒜蓉醬油、梅菜乾做筍子料理的事；後面是兩個姑姑。 

「你看看，這樣算是離婚的夫妻嗎？」大姑姑看見爸媽，好笑得這樣說。爸爸拎著大包小包，就像個尋常陪老婆上市場的中年男人一般，他說：「這樣很好啊，不然要吵架喔？」

也許，不是24小時那麼緊迫密集的同居共處，反而更能在相聚的時候，體會什麼是「家族」。在某些時刻，我們意識到那種不能被取代的共有；即使我們也會爭執、意見相悖、藏著密秘、說著一輩子都不想見到誰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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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個星期，我去看了日片「橫山家之味」。一部看似很淡的電影，講述一戶人家在長子忌日時相處的兩天裡所發生的事情。可說是發生的事情，以所謂的「劇情」而言，卻又只是再平常不過的對話與景象；浴室的瓷磚破了、媽媽的料理、要不要買車、長大後想做什麼、看了棒球嗎、30年前半夜偷玉米、洗澡後換穿的睡衣、怎麼都想不起那個人的臉長得像哪個相撲選手…，其實卻是每個人安撫住心中的洶湧暗潮後的表現。

雖然對那個家有過逃離的想法，說起家人的時候也總帶著無奈，但在最後，做起某些事、說起某些話的樣子，或許自己不覺得，但看在旁人眼中，卻跟家裡的誰誰誰簡直是一模一樣的。阿部寬飾演的主角，原本是個深知自己不符合父親期待，連一年一次都不想回家的次子，到最後，不知不覺，他成為了橫山家才有的樣子，對女兒說著橫山家的傳說。

其實，比起「橫山家之味」，我覺得日文原名「步いても 步いても」更符合電影的感覺。「即使不停走下去，結果還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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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伸出來我看一下。」我聽話照做，媽媽笑了出來，「怎麼跟我一樣，腳指頭真醜，像外公。」「幸好只有這個像，你弟弟就比較慘了。」是啊，我弟弟不到二十歲就開始有白頭髮，接著又有遺傳性高血壓…。而我小弟，被眾家長輩異口同聲的說：「怎麼越大長得越像他爺爺！不只臉像、身材像，走路的樣子也好像。」「我怕你以後像我也會有斑，我以前的皮膚跟你一樣好，臉上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當媽媽補上這句，嚇得我直說「這個絕對不要像啦。」

老師，『「步いても 步いても」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說法嗎？覺得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無法改變？』聽了中文解釋之後，我這樣問日文老師。她則是用一貫溫柔的語調說：「沒有喔，不是只有壞的，也有好的喔。」

我想，那個好的，就是一直一直延續下去，讓一個人成為家族一份子的關鍵吧。當我們有了一家人的意識，什麼醜陋的腳指頭、少年白這樣的事情，也都還不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