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我媽要請你吃飯」電話裡，愛人這樣對半頹廢男人說。

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只一直想著她用的那個動詞，她說的是「"要"請你吃飯」，不是「"想"請你吃飯」，他知道這叫命令，沒得商量的了。

和她在一起十年了，從來沒見過她媽，只知道是位很有氣質的老媽媽，教了一輩子鋼琴，對於他和她女兒在一起的事她從來不過問。

這件事，他心裡其實是一直不安的，總覺得兩人在一起這麼久了，該找個機會去請安問候的，但是又總不好主動開口要主動拜訪，事實上，半頹廢男人知道自己其實是蠻怕看到她的。

不過，現在她開口要見他了，對於這個和她女兒交往十年的男人，她到底想說些什麼?

她說，媽媽特別要求和他單獨一個人談，所以她就不陪他過去。

他於是一個人帶著鮮花來看愛人的媽。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坐在她家的餐廳裡，吃著她精心烹煮的上海弄堂菜，這位六十歲的老媽媽友善客氣的看著半頹廢男人，眼神是百分之百的丈母娘般的快樂。

她明知故問。

「今年正好第十年」他有點心虛的答。

「是啊，十年前她二十五歲」她有點感嘆的說。

他忽然回憶起十年來兩人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對她有說不出的歉疚，身為一個男人，他竟沒辦法給他愛的女人最起碼的幸福，她就這樣不要任何名份的陪他走過這十年人生風雨。

「也難為你了，要同時照顧兩個女人，我知道，兩個女人你都愛，誰你都不想放，對不對?」她神情竟然沒有任何的不悅，一點都不像為女兒抱曲的母親。

半頹廢男人一下子紅了臉，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般的微微點著頭，天，她到底想說什麼?難不成要逼他和她結婚?

「你放心，今天找你來，不是要逼你結婚或什麼，只是想看看我女兒愛了十年的男人長什麼樣，我一直好奇，到底是怎麼樣的男人值得她這樣深情的等下去?不過，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你知道她那個性的，一想怎麼樣別人都不能怎麼樣了」老媽媽的話越來越重了，但是口氣卻一樣的不帶任何火藥味。

他忽然覺得無地自容，十年來心裡的不安一下衝上心頭，非常想哭的衝動，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在兩個女人之間左右為難有煎熬，這世上對同時有兩個女人的男人總會誤以為他是在天堂，其實那根本是另一種無間地獄。

「伯母，對不起」他只能笨拙的這樣說。

「別這樣說，這是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女兒，我知道她個性，一旦決定愛了就會愛到底，再說，我知道這十年來你對她真的很好，除了名份和家庭，你一定給了她很多的愛，要不，你們的感情不會一直走到今天，對不對?」老媽媽反而這樣安慰他。

「今天請你過來，一方面也是看看你，謝謝您這麼多年來這樣照顧她，她都三十五了，看來也不打算結婚，你就當成是來陪丈母娘吃飯聊天」她笑得更和善了。

半頹廢男人只能持續低著頭，心中的歉意更深了，他想到這十年來除了讓兩個女人受苦之外，也讓老媽媽非常操心難過的。

「她該跟你說過，她五歲就沒了爸爸，但是，我從來不提他爸的事，你該也不知道吧?」她說。

他真的沒聽她提過父親的事，想來是五歲的小女孩，根本不可能記得當時的人生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她父親在她五歲那年自殺」媽媽的口氣一樣的平靜，但吐出這幾個字讓他整個人像被電到了那樣。

老媽媽說，三十年前，她結婚的第六年，意外發現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兩人已經交往了四年多。

她於是和他挑明了說，自己願意讓位成全他和那個女人，但是他就是死不肯答應，擺明兩個女人都想要。

「我甚至願意讓他去和她生活半年，說如果兩人無法相處，他可以隨時回我這裡來」老媽媽說，他還是不願意，寧願維持這樣辛苦的三人行。

半頹廢男人看著老媽媽的眼神，總覺得她好像在說他自己。

「唉，男人都一樣，永遠都是貪心的」她竟然笑了。

後來，那女人受不了了，打了電話來找她，說她累了，想找個好人家嫁，事實上有個男人一直在美國等她，只要她開口，那男人願意馬上娶她。

女人給了她一個地址，要老媽媽去把老公接回家，那是她和他在中和那邊租的公寓，她說，她再也不會回去了，她現在人在機場，打完這通電話就要飛美國。

半頹廢男人覺得自己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完全可以想見愛人老爸當時的崩潰模樣，在情婦的公寓裡打開門，殘忍的面對老婆告訴他另一個他所愛的女人已經離開他的事實。

他要她回去，說自己想好好的在公寓裡靜一下，要老婆明天早上帶早餐來給他。

她想也好，知道這時他的心有多亂，就回家了。

隔天再來時，發現這男人已服毒身亡。

「從那時起，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寧願一直單身到今天」老媽媽說，這三十年來，她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女兒和鋼琴上。

這時候，半頹廢男人寧願自己是死了的，他想到眼前愛人的老媽媽在經歷那樣悲涼的人生之後，如何還能那樣和善的對待自己?他心中萬分的罪惡感卻一句話也開不了口。

「對不起，跟你說了這些陳年往事，請別介意，請你答應我，未來的日子無論如何，請好好愛她照顧她，記得永遠要給她好人生，這是我唯一的請求」老媽媽忽然淚眼婆娑的這樣對半頹廢男人說。

他也含淚對她點頭，他知道只有放手才能給她真正的幸福和好人生，又捨不得這十年來的相守，更何況，都已經在一起這麼久了，現在離開她對她該有多傷啊!他真的捨不下她。

看著老媽媽，半頹廢男人困在進退兩難的哀傷裡，竟愛得不知該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