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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兩岸情(感謝電小二推薦)
2011/10/26 13:10:07瀏覽2775|回應18|推薦75

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寫的是時代洪流, 那其中許多與我爸相似遭遇的人物, 就只是時代洪流中的涓滴.......................

我爺爺家在大陸是地主人家, 在當時也算開通, 所以爺爺選擇了黃埔軍校讀軍事, 之後跟著蔣介石北伐. 我爸快出生的時候, 爺爺在北伐中戰死, 成了遺腹子的爸, 從小被奶奶寵大, 喜歡字畫, 喜歡遊玩, 也會小酌小賭, 但不花不色, 在鄉鎮間算小有資產的正派少爺.

國共戰亂, 1949年爸跟他的小堂弟一起被共產黨抓進牢. 要槍斃的前一晚, 爸的小堂弟讓爸踩在他肩頭上從牢房上方的小窗鑽出, 小堂弟來不及爬出來, 被人發現有異, 爸不能等小堂弟, 只好逃離牢房, 一路上九死一生, 先逃到了香港, 再輾轉來台灣, 此後跟家鄉斷了音訊, 總要靠在美國的同鄉久久才能得知一點家鄉的消息.

爸來到台灣成了一窮二白的"外省人", 沒有家產, 還好讀過書肚子有點墨水, 加上一手好字, 考進中央警官學校, 畢業分發職位, 成了公務員, 吃穿住都由公家照顧. 一心等著國民政府反攻大陸回家鄉的老爸, 孤身一人一等就是十多年, 眼看自己都四十歲了, 反攻大陸沒有影, 家鄉又不知變成怎樣, 心想大概是回不去了, 爸是獨子, 傳宗接代的傳統觀念, 剛好有人介紹我媽相親, 雙方雖差距十三歲, 但外表登對, 工作穩定, 沒多久就結婚建立了家庭. 他們婚後一年我出生了.

媽在中國石油公司工作, 每天台北新竹通勤上班, 由褓姆照顧的我, 出生幾個月大, 老是哭哭啼啼不好帶, 爸心疼我, 就要我媽放棄比我爸還高的薪水, 辭了工作, 專心當家庭主婦. 接著幾年媽又連生二女一男, 當我弟弟出生, 爸中年得子非常開心; 而向來寡言的外公只心疼的說了一句:"我女兒終於可以不用再生了".

我讀小二的某週末, 媽買了紙錢回來, 叫我們四個蘿蔔頭折成蓮花和元寶. 第二天全家上觀音山上, 爸要我們對著海祭拜, 哽咽對我們說, 海的那邊是大陸, 這方向過去是他家鄉, 幾天前輾轉得到老鄉叔伯的來信, 才知道在文革中, 家被抄, 奶奶被紅衛兵批鬥整治, 加上問不出爸的下落, 紅衛兵就關她不給東西吃, 把她活活餓死了. 沒見過奶奶的我們燒著紙錢, 爸對著太平洋那邊的方向叩首再叩首. 此後, 只要我們吃飯沒吃乾淨, 或是沒胃口不想吃的樣子, 爸就會罵我們, 說:"只要有人肯給一口飯給奶奶吃, 她就不會活活被餓死, 你們有得吃還不好好吃."  

爸在台灣沒有親人, 經歷時局劇變, 對環境有不安感, 對人生有無奈而不平之氣, 想家回不去的感受沒人懂, 除了偶爾跟同鄉叔伯聊聊, 就只能重覆對我們述說故鄉事來抒解思鄉苦. 爸爸嘴巴不甜也不太會體諒人的個性, 說話常口不擇言的傷人, 而個性活潑的媽, 從光鮮亮麗的上班族變成勤儉持家的黃臉婆, 漸漸的, 媽聽膩了爸的家鄉往事, 開始有不耐煩的神色口氣, 他們對生活壓力的想法和主張不同, 日子過下來, 堆積成怨悔與不滿, 時常吵架.

雖說他們時常吵架, 但媽其實也很體諒爸. 因為爸只要一想家, 就內疚自己逃出來而小堂弟被槍斃, 遺憾沒能見他母親最後一面. 家破人亡的傷痛讓他有時睡覺做夢都會哭, 夢中驚恐的喊叫, 都是在被關被打及逃難時的陰影. 所以, 每次爸發脾氣, 全家氣氛不愉快, 我們都忍過了就算了. 我也一直以為爸的思鄉及歉疚僅只於此.

我二十歲那年, 政府打算開放兩岸探親, 爸心事重重. 我們知道他很想回去看看闊別了三十九年的家鄉, 也鼓勵他去辦手續返鄉探親,但是爸屬於高階公務員職等, 還有幾年才退休, 所以他辦護照及手續時, 就被告知還不能踏上大陸的土地, 只能在香港會親.

一天, 老爸把我叫去, 嚴肅的跟我說:"我申請了要返鄉探親, 但只能到香港跟親友會面, 我想帶妳去." 沒出過台灣大門的我, 要跟爸去當時還是英國殖民地的香港, 我很興奮. 心想, 你跟親友會面, 我可以去逛街購物吃美食.

爸接著說:"我有件事要先告訴妳, 妳要安靜聽我說." 我興奮的心沒多想什麼, 開心的聽爸要說什麼.

爸說:"我逃出來的時候是有媳婦有小孩的. "  我聽了一下子呆在那裡.

"年輕時在家鄉, 媳婦給我生過個兒子, 可是奶媽餵奶時打瞌睡, 把孩子悶死了, 隔年她又給我生了個女兒, 我逃出來時女兒不到兩歲, 媳婦肚子裡還剛懷上一個. 我當年逃出來, 身上沒錢, 先偷偷回家一趟, 媳婦本來要跟著我走, 我說她有身孕, 逃難太危險, 我求她留下, 照顧我娘和女兒, 我安全了再接她們出來."

我聽到這, 驚訝之餘, 滿腦子不停的想法: 什麼? 我爸不只是我們家的? 我媽居然是爸的第二個老婆? 戶口名簿上, 我的排行明明是老大, 是家中長女, 而我卻不是爸的第一個孩子?

爸看我沒反應又說下去:"因為我逃了, 奶奶被抓被關被餓死, 媳婦當時也被抓起來打, 後來生出來的那孩子也是個女兒, 出生就沒見過我, 而且....."  我忍不住插嘴:"而且爸你已是遺腹子了, 那第二個女兒也成了遺腹子." 爸有點氣我, 說:"妳亂講什麼, 還沒出生, 父親就死了的孩子才叫遺腹子, 我是遺腹子, 她不是!" 

對哦, 看來我一定是某程度上嚇傻了才說這麼笨的話.

爸繼續說:"我家被鬥被抄光, 那二女兒小時候眼睛感染了疾病沒錢醫治, 後來惡化就瞎了, 可憐她出生就沒見過我, 現在就算我在她面前, 她也都看不到我了.... "

我忍住情緒, 問爸:"那你那個媳婦呢? 還活著嗎?"

爸哀傷的說:"我最近才知她還活著. 開始的幾年, 共產黨問不出我的下落, 就逼她改嫁, 她不肯, 她等我回去接她, 含辛茹苦的養大孩子, 受盡折磨. 她要是嫁了人, 我也不愧疚了, 可是她等我, 一等就四十年, 我欠她一輩子. 她本來要跟我走, 當時我不能帶她逃, 要她回去她不聽, 我還打了她一耳光趕她回去, 她哭哭啼啼的把身上的首飾和錢都塞給我 ...一想到那時候, 我就...我對不起她...." 爸哽咽說著.

我聽著, 心裡的情緒好複雜. 這些以前從沒跟我們說過的細節, 在爸心裡藏了幾十年, 如果不是因為可以探親了, 是不是我一輩子都以為爸就是我的爸, 不會有別家人也這麼叫他? 腦裡出現一串串爸媽吵架的記憶, 是不是因為爸對大陸老婆歉疚, 才對我媽不耐煩而易怒? 想到爸這幾十年來一直都在想大陸的家, 那裡除了他的娘親, 還有他的妻女... 那, 我們這個家是不是只有傳宗接代的意義而已?

我有點沮喪的問爸:"媽媽知不知道這些? 妹妹弟弟呢?"

爸擔心的說:"還沒跟妳媽說, 現在只有妳知道, 我這趟去香港就是要去見我媳婦跟我那大女兒, 她們也算是妳大媽跟妳大姐, 她們出國去香港還要通過層層審查, 好不容易才可以出來呀.... 我不知怎麼開口跟妳媽說." 

我問:"你要我去跟媽說?"     爸沈默了一下說:"先別說. 我想想."

我真的很難受, 想哭又哭不出來, 可是更受不了要瞞著媽媽.

爸看出我的神情, 問我:"妳對我在那邊有老婆有孩子, 有什麼想法?"

我老實的回答:"感覺她們是你在外面成立的家庭, 我接受不來."

爸的表情, 有點錯愕, 也有點失望.

悶了兩天是個週末, 爸跟我說:"剛跟妳媽說了, 我現在出門走走."

爸出門, 我去房裡看媽.

媽坐在床邊, 低頭若有所思. 我在媽旁邊也坐了下來, 媽看著我, 說:"妳幾天前就知道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 為什麼幫著妳爸一起來瞞我?"

我趕忙澄清:"我沒要跟爸一起瞞妳, 我想要跟妳說的, 可是我不知要怎麼開口, 而且是爸說他要自己跟妳說, 叫我先不要講....."

媽生氣說:"妳知道嗎? 他想去香港見她們, 想帶筆錢給她們, 問我可以不可以. 這麼客氣跟我商量事情還是第一次, 我很難過, 結婚這麼多年來, 我跟他過辛苦日子時他都沒客氣過, 這回客氣居然是為了她們."

"一樣是女人, 我當然同情他那邊那個老婆, 四十年守著等著的苦日子, 可是, 我很怨啊, 當初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嫁他的. 他什麼都沒說, 根本是騙我嘛. 我嫁他二十多年了, 他什麼都嫌我, 什麼都不滿意, 難怪哦, 原來就是因為家鄉早有家庭, 念念不忘嘛! 那我是什麼? 是他第二個老婆! 我只是他延續香火的工具!"

看媽的眼眶紅了, 我無言以對, 不知怎麼辦.

從小到大, 爸媽的婚姻就是在 "吵架-冷戰-恢復和平-互忍過日子" 的循環模式中過下去. 身為孩子的我們, 沒辦法幫忙父母的婚姻關係, 但成長中總有些好表現, 讓爸媽開心欣慰, 多少彌補一些他們之間的不快樂.  

只是這次, 我感到她的這個委屈, 是身為孩子的我永遠無法替爸爸彌補的.

接下來,  我跟爸的護照, 香港簽證, 及機票都弄好了, 準備去香港, 媽用台灣婦女當時的理財方式-標會, 標下了一個會, 準備了一筆錢, 交代我護好. 妹妹不知情, 以為爸不公平只帶我去香港玩. 爸爸跟我, 父女倆一起出遠門, 這是頭一次.

飛機上, 爸問我:"可不可以見到大媽大姐時, 以媽媽, 姐姐稱呼她們?" 

我有點不服氣的回答:"爸, 我只有一個媽媽, 不會再叫別的女人'媽媽'的, 我會叫她阿姨, 而那位姐姐, 我就直呼她的名字吧." 

爸嘆口氣說:"我只是想大家是一家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 稱呼可以拉近距離嘛. 我已跟她們寫信說過我在台灣另有家庭, 所以她們都知道妳們, 也很同意我, 沒怪我.  畢竟這不是我的錯. "

我說:"當然不是你的錯, 你又不是搞外遇, 是毛澤東的錯, 是時代的錯. 對我們來說, 媽媽是你明媒正娶的, 台灣的法律是保障我們的, 可是聽你說她們是大媽大姐的, 感覺上我們倒像是小老婆生的似的, 心裡不舒服啊. 再說, 你說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我們是手心還是手背?"

爸楞了一下問我:"手心手背都是肉, 有分別嗎?"

我沒好氣的回答:"當然有分別, 手心的肉厚啊!"

爸聽我'有理取鬧'居然笑出來說:"妳這丫頭, 這是什麼比法. 真要比較, 妳大媽跟妳媽都很賢慧漂亮, 只是妳媽更精明強悍點, 教育水準也高出許多. 我是妳爸, 生妳們養妳們, 二十多年來天天生活在一起, 我跟妳們的感情是她們無法比的, 妳看妳們從小吃好用好, 而那邊的也是我的女兒, 卻什麼都沒有, 我只想補償她們. "

我跟爸說:"你想補償她們是當然, 可是我覺得, 媽被瞞了這麼久, 為媽感到不平和委屈, 她沒有哭罵吵鬧, 還幫忙張羅你來會親. 你應該對媽更好, 不要動不動發脾氣, 要多疼她一點."

爸嘆氣說:"我知道我脾氣不好, 我以前就打過那個老婆, 可我從來沒打過妳媽呀. 當初知道回大陸已不可能, 我才決定再結婚的, 沒有一開始就要在台灣娶妻生子的想法. 很多人介紹對象給我, 我沒說大陸有老婆孩子, 實說就沒人要嫁我了, 沒實說是我的苦衷, 不是我存心要騙人."

換我嘆氣了, 爸的苦衷對媽而言是瞞騙, 我心疼我媽的委屈, 瞭解我爸的無奈, 感慨那命苦的大陸妻女; 我能說什麼?

飛機在香港啟德機場降落. 因為她們要明天才到, 我們就先到爸爸朋友的住處放好行李, 父女倆上街逛逛, 經過調景嶺, 是爸當年逃出大陸後住過一年半多的地方, 爸跟我說著它名字的由來, 說著當年他的難民生活, 感嘆香港的變化, 經過一些店, 我們吃吃東西, 走走看看, 回住處休息, 準備明天的相聚.

第二天早上起來梳洗妥當簡單的早餐之後, 中午去爸已訂好的餐廳, 等著去接她們的世叔世伯帶她們到來, 一起享用道地的港式飲茶點心. 等了半天不見人, 只好先吃, 邊吃邊等.  又等了好久, 只見世叔世伯自己回來. 原來是她們一路從湖南出來的汽車火車接駁沒接上, 趕不上今天, 要明天早上才能到.

我們沈默吃著美食, 我正咬著一口金黃脆皮烤乳豬, 爸失望的說:"唉, 命苦就是命苦, 我訂了這些好吃的東西就是為了今天, 結果她們明天才能到, 還是錯過了這餐, 這不是命苦是什麼? 真是一輩子命苦的女人. 唉. " 說完又嘆氣. 而我只是埋頭吃著. 吃完世叔世伯帶我們去九龍旺角, 三環市區, 購物中心等到處逛逛, 晚餐隨便吃吃又回住處睡了.

隔天早上世叔出門, 我跟爸在客廳等人接回來. 我看書, 爸踱步. 接近中午, 世叔帶她們回來了, 世叔放好她們的東西, 就出門留我們四人會面. 她們跟我爸互視幾秒, 我以為會有呼天搶地如電視電影裡演的親人相聚的誇張情節, 沒有, 完全沒有.  

我爸保養得極好, 六十出頭沒白髮也沒中廣身材, 精神抖擻如五十多歲, 那阿姨六十歲, 臉上的輪廓依稀看得出高挺鼻樑大眼睛, 年輕時應是聰敏靈巧的如花美貌, 卻背彎而且瘦骨嶙峋, 看起來像七十多歲的老婆婆; 而那女兒四十歲, 容貌跟我爸頗為神似, 卻皮膚焦黃, 身材乾瘦, 臉上手上已都是皺紋, 看上去像六十歲.

爸招呼她們坐, 那阿姨面容疲憊, 眼神哀怨的看著桌子, 那女兒看著我爸, 然後她們跟爸就開始用鄉音土話說了起來: 爸的堂表親們還有誰存活; 那阿姨說著奶奶如何的思念我爸, 送終卻只有個土墳連墓都沒有; 那女兒流淚說著文革時如何被逼上台批鬥母親的慘事; 那阿姨說著堅拒改嫁, 如何帶兩個幼女熬過; 爸得知那女兒嫁了當時批鬥她們的紅衛兵, 心疼又生氣, 而她已生了三個兒子, 是爸的外孫..... 他們有時平靜沈默, 有時流淚哀傷, 有時急切氣憤的說著. 而我在一旁,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像是要把他們相隔幾乎四十年的話一次說完似的, 彷彿我是個外人, 就算聽懂也不關我的事.

他們說了好一會兒, 爸才跟她們介紹我, 拿著我們一家的全家福照片跟她們說明介紹著. 那阿姨看著照片中的我媽, 我妹, 我弟, 看著我, 她的淚水流在她滿佈皺紋的臉上, 握緊我的手, 說:"好, 妳們都長得很好, 都有好的學識教育, 我們家有你們真是太好了, 妳的媽媽這麼多年來照顧妳爸爸辛苦了....."

本來心裡有股替媽媽抱不平的怨氣, 但看著眼前這位阿姨, 不知為何, 取怨氣而代之的是一股悵然, 大時代動盪下的小老百姓, 只能承受人生的不公平, 而我這一代是幸福的, 只能默默看著, 聽著, 感受著上一代的人承受著戰亂帶來的生離死別與悲歡, 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接下來兩天, 帶她們去吃粵菜, 逛商場, 買東西, 那女兒直說香港是花花世界. 我愛吃冰淇淋, 很自然我就買來了大口大口吃, 她看著冰淇淋, 珍貴的小口細細品嚐. 我穿的是牛仔褲及球鞋, 她們的粗衣膠鞋看在爸眼裡是寒酸的, 爸叫我給她們買入時點的衣物, 她卻說別買, 錢省下比較好. 爸聽明白了, 叮囑我少買東西, 多留錢起來給她帶回大陸更實在.

我們到處走走看看, 買禮物給她們帶回去分送親友, 要拿回去謝謝很多人士幫忙她們出來這一趟. 走在路上, 那阿姨因為文革時被打斷過手腳, 沒看醫生, 骨頭自行接長好之後, 走路有點跛也走不快, 爸跟那個女兒在前面有時走得快了, 我就扶著那阿姨, 陪她在後面慢慢走. 她拍著我的手謝謝我, 說她女兒都沒這樣陪她走過.....

我看著她那女兒跟在爸爸旁邊說話, 開心走著的樣子, 不明白沒有父親的孩子是怎麼長大的. 我從小有爸爸畫畫寫字給我看, 爸爸抱我在懷中, 任我坐在他膝腿上, 爸爸牽我手走路, 我吃著爸做的菜.... 而她的成長歲月, 不但沒有父親陪, 還因為父親的原因, 在文革中受到更多迫害, 直到四十歲此刻, 才能跟父親一起走路說話, 享受陪父親和父親陪的時光.

要離開香港的前一晚, 爸跟那阿姨說了好久的話, 交代好多事情, 要她們回去幫奶奶好好的修蓋墳墓重新安葬. 還把白天買的一堆維他命之類的營養補充品, 塞到她行李, 我把媽媽交代給她們的美金港幣交給那阿姨和她女兒, 弄到很晚, 才各自回客房. 

天亮了, 世叔叫了的士(計程車), 我們先送她們上車去碼頭. 那女兒在淚眼中, 依依不捨的上車, 那阿姨抓著爸的手不放, 哭著不肯上車, 說:"上次就是這樣放了手, 一放就四十年, 這次再放手恐怕會見不到了...."  爸把她推上車, 她仍不放手, 一直哭著不願離開, 爸大聲跟她說:" 好好的回去, 好好的吃我買給妳的維他命, 一天一顆, 吃著就想著我, 一定要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再相見 !"  爸把她的手掰開, 讓車開走, 直到出了我們的視線, 我們才轉身拿我們自己的行李, 坐上另一台車, 去機場搭機回家.

回程飛機上, 我沈默著想這幾天的感受. 到家, 爸和我說著這趟會親的事, 媽問什麼, 我答什麼, 爸說我也說, 爸沒說到的, 我補充. 妹妹弟弟才知道原來我不是跟去香港玩的.

那之後, 媽媽的委屈消退得很慢很慢, 多年後仍然存在; 爸跟大陸那邊的聯絡頻繁了,  但一直不敢正面提出想接她們來台灣的念頭, 爸爸偶爾刺探媽媽意下如何, 而媽媽的意思是"一個屋頂下只有一位女主人". 幾年後的有一天, 音訊傳來是那位阿姨從屋外進家門, 跨門檻時整個人摔落在地上, 眼睛闔起就再也沒醒過, 結束了悲苦的一生. 

後來爸退休了, 跟媽媽一起真正踏上大陸土地回鄉探親, 少小離家老大回的爸爸, 與鄉音無改鬢毛衰的幾位倖存親友重聚, 在重新修好的奶奶的墓地上叩頭跪拜, 豎碑刻字以盡一生未盡的人子孝心. 爸爸年輕時被迫離鄉背井, 如今人事已非, 故鄉成了最熟悉的他鄉. 爸爸的大陸妻子已無福到台灣看我爸的家園景致, 而我媽才是我爸此生同看故鄉名山大川的牽手.

..................這是一個小人物在大時代中的人生故事, 是我爸的兩岸情.

2011/10/28 16:53  
Dear 溫暖海洋(vickychia)

特前來恭喜您所發表「爸爸的兩岸情」一文,已經登上聯合新聞網首頁,生活天氣|貼心下午茶,歡迎有空前往觀看。^_^

非常謝謝您的好文分享,此推薦是利用轉址的方式連結到您的文章。如此文有原因不希望被推薦,請到電小二訪客簿留言,會盡快協助取下。

電小二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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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day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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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慼慼
2011/10/30 08:25
我的父母也都是時代洪流中的涓滴。我爸當年隨政府抗戰,就再也沒回過家了,半世紀後終於見到唯一找得到的兄長,那也是永別。


溫暖海洋(vickychia) 於 2011-10-30 08:55 回覆:

戰火下的死別固然痛, 生離之苦更是一生遺憾, 人世間沒有戰亂就好了....


東村James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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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
2011/10/29 04:49

感人故事﹐動亂的時代﹐但願兩岸永遠和平。


溫暖海洋(vickychia) 於 2011-10-29 11:02 回覆:
二十多年前, 好幾萬個家庭都有相似的故事. 父執輩的辛酸, 給我的成長過程很豐富的體會.

天路(今日當如何)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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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巨輪下的無辜百姓
2011/10/28 16:26
謝謝溫暖寫下這樣的故事.

到我這樣的年齡, 常會想起台灣的文化與風情,
之所以那樣的多元與豐富, 就是因為遷入大量背負著傷心的離鄉人,
先來後到,彼此陌生, 適應, 熟悉, 所交流出的包容, 關懷, 相惜.

令尊的生命歷程, 看似不由己, 但在多年內心自責與追憶的重壓下,
能與令堂攜手重訪故鄉舊地, 祭拜親人, 也算得無憾.
我父親早逝, 安徽老家那裡, 完全斷了音訊......
溫暖海洋(vickychia) 於 2011-10-29 10:58 回覆:

非常同意, 交流匯集, 包容創新, 是讓台灣之所以是寶島的一大原因. 有時我甚至覺得, 離鄉人在台灣是更愛台灣, 因為他們珍惜流離失所後的戰火餘生之地.


史爹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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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茜
2011/10/28 13:03

前一陣子寫過一篇“沈默的父親”,追憶一江山的王生明將軍。

那一代的父親都是沈默的...... (包括我的父親),因為海深是不起浪的。

溫暖海洋(vickychia) 於 2011-10-29 11:08 回覆:
"海深不起浪", 這一句形容得好. 有時我感覺, 他們的沈默是一種再怎麼結晶也很難濃縮粹取的嘆息.

NJ過客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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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情
2011/10/28 02:44

這是時代的悲劇

需要時間來消化一些傷感

很多的愛 矛盾 體恤 會在心中翻攪

不是很容易的事 尤其是對後來在台灣再建的家庭

好像情非得已 背了一些莫名的「頭銜」


溫暖海洋(vickychia) 於 2011-10-28 11:52 回覆:

相信我, 因為這樣的事, 頭銜對我們都沒意義, 反而再也傷不了我們.

消化它不容易, 因為伴侶不忠還有理由分手, 但這時代造成的選擇, 並非不忠, 沒有理由因為之前那邊的家庭失而復得, 而影響這邊的家庭. 最難最痛苦的是思索原本同甘共苦的丈夫, 對自己到底有沒有愛, 這家有多少成份是感情, 或道義, 或責任, 或面子.


之之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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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27 14:00
真感人  看得我都哭了
溫暖海洋(vickychia) 於 2011-10-28 11:16 回覆: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但每當想到那幾天在香港的情景, 我都還會掉淚.


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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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情
2011/10/27 13:09

我每次聽或讀這類大時代的悲劇,心裡都非常非常酸。

雖然我沒有這樣的背景,但是有份同理心讓我難以釋懷。

記得大學唸法律時,這類海峽兩岸兩個家庭時有糾紛。

曾經最高法院判決,台灣這邊算重婚,這邊的子女是非婚生子女。

當時那個判決廣受輿論批評,還只是學生的我也不明白,最高法院的法官怎麼會只依據法律卻沒有考慮大時代造成的遺憾,做出這麼離譜的判決?這讓台灣這邊的妻女情何以堪?

直到如今,聽到這類故事我還是一陣鼻酸。有時候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感性,到底在跟人家酸什麼?


溫暖海洋(vickychia) 於 2011-10-28 11:11 回覆:

我記得那個判決的新聞, 那時我心裡非常不平, 我覺得那法官是白痴中的白痴.

妳不是莫名其妙的跟人家酸, 而是有同理心, 能感受人世間的無奈和情理中的矛盾.


電老大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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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讀大作後
2011/10/27 10:00
淚盈眶。
佳作。
絕妙佳作!MySpace
Victor

[AVの館:電老大][溫哥華 千里傳音]
溫暖海洋(vickychia) 於 2011-10-27 12:04 回覆:

能得到來自電老大的讚評及電眼流出的淚, 如同電小二的茶一般榮幸.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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