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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26 13:10:07瀏覽2786|回應18|推薦75 | ||||
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寫的是時代洪流, 那其中許多與我爸相似遭遇的人物, 就只是時代洪流中的涓滴....................... 我爺爺家在大陸是地主人家, 在當時也算開通, 所以爺爺選擇了黃埔軍校讀軍事, 之後跟著蔣介石北伐. 我爸快出生的時候, 爺爺在北伐中戰死, 成了遺腹子的爸, 從小被奶奶寵大, 喜歡字畫, 喜歡遊玩, 也會小酌小賭, 但不花不色, 在鄉鎮間算小有資產的正派少爺. 國共戰亂, 1949年爸跟他的小堂弟一起被共產黨抓進牢. 要槍斃的前一晚, 爸的小堂弟讓爸踩在他肩頭上從牢房上方的小窗鑽出, 小堂弟來不及爬出來, 被人發現有異, 爸不能等小堂弟, 只好逃離牢房, 一路上九死一生, 先逃到了香港, 再輾轉來台灣, 此後跟家鄉斷了音訊, 總要靠在美國的同鄉久久才能得知一點家鄉的消息. 爸來到台灣成了一窮二白的"外省人", 沒有家產, 還好讀過書肚子有點墨水, 加上一手好字, 考進中央警官學校, 畢業分發職位, 成了公務員, 吃穿住都由公家照顧. 一心等著國民政府反攻大陸回家鄉的老爸, 孤身一人一等就是十多年, 眼看自己都四十歲了, 反攻大陸沒有影, 家鄉又不知變成怎樣, 心想大概是回不去了, 爸是獨子, 傳宗接代的傳統觀念, 剛好有人介紹我媽相親, 雙方雖差距十三歲, 但外表登對, 工作穩定, 沒多久就結婚建立了家庭. 他們婚後一年我出生了. 媽在中國石油公司工作, 每天台北新竹通勤上班, 由褓姆照顧的我, 出生幾個月大, 老是哭哭啼啼不好帶, 爸心疼我, 就要我媽放棄比我爸還高的薪水, 辭了工作, 專心當家庭主婦. 接著幾年媽又連生二女一男, 當我弟弟出生, 爸中年得子非常開心; 而向來寡言的外公只心疼的說了一句:"我女兒終於可以不用再生了". 我讀小二的某週末, 媽買了紙錢回來, 叫我們四個蘿蔔頭折成蓮花和元寶. 第二天全家上觀音山上, 爸要我們對著海祭拜, 哽咽對我們說, 海的那邊是大陸, 這方向過去是他家鄉, 幾天前輾轉得到老鄉叔伯的來信, 才知道在文革中, 家被抄, 奶奶被紅衛兵批鬥整治, 加上問不出爸的下落, 紅衛兵就關她不給東西吃, 把她活活餓死了. 沒見過奶奶的我們燒著紙錢, 爸對著太平洋那邊的方向叩首再叩首. 此後, 只要我們吃飯沒吃乾淨, 或是沒胃口不想吃的樣子, 爸就會罵我們, 說:"只要有人肯給一口飯給奶奶吃, 她就不會活活被餓死, 你們有得吃還不好好吃." 爸在台灣沒有親人, 經歷時局劇變, 對環境有不安感, 對人生有無奈而不平之氣, 想家回不去的感受沒人懂, 除了偶爾跟同鄉叔伯聊聊, 就只能重覆對我們述說故鄉事來抒解思鄉苦. 爸爸嘴巴不甜也不太會體諒人的個性, 說話常口不擇言的傷人, 而個性活潑的媽, 從光鮮亮麗的上班族變成勤儉持家的黃臉婆, 漸漸的, 媽聽膩了爸的家鄉往事, 開始有不耐煩的神色口氣, 他們對生活壓力的想法和主張不同, 日子過下來, 堆積成怨悔與不滿, 時常吵架. 雖說他們時常吵架, 但媽其實也很體諒爸. 因為爸只要一想家, 就內疚自己逃出來而小堂弟被槍斃, 遺憾沒能見他母親最後一面. 家破人亡的傷痛讓他有時睡覺做夢都會哭, 夢中驚恐的喊叫, 都是在被關被打及逃難時的陰影. 所以, 每次爸發脾氣, 全家氣氛不愉快, 我們都忍過了就算了. 我也一直以為爸的思鄉及歉疚僅只於此. 我二十歲那年, 政府打算開放兩岸探親, 爸心事重重. 我們知道他很想回去看看闊別了三十九年的家鄉, 也鼓勵他去辦手續返鄉探親,但是爸屬於高階公務員職等, 還有幾年才退休, 所以他辦護照及手續時, 就被告知還不能踏上大陸的土地, 只能在香港會親. 一天, 老爸把我叫去, 嚴肅的跟我說:"我申請了要返鄉探親, 但只能到香港跟親友會面, 我想帶妳去." 沒出過台灣大門的我, 要跟爸去當時還是英國殖民地的香港, 我很興奮. 心想, 你跟親友會面, 我可以去逛街購物吃美食. 爸接著說:"我有件事要先告訴妳, 妳要安靜聽我說." 我興奮的心沒多想什麼, 開心的聽爸要說什麼. 爸說:"我逃出來的時候是有媳婦有小孩的. " 我聽了一下子呆在那裡. "年輕時在家鄉, 媳婦給我生過個兒子, 可是奶媽餵奶時打瞌睡, 把孩子悶死了, 隔年她又給我生了個女兒, 我逃出來時女兒不到兩歲, 媳婦肚子裡還剛懷上一個. 我當年逃出來, 身上沒錢, 先偷偷回家一趟, 媳婦本來要跟著我走, 我說她有身孕, 逃難太危險, 我求她留下, 照顧我娘和女兒, 我安全了再接她們出來." 我聽到這, 驚訝之餘, 滿腦子不停的想法: 什麼? 我爸不只是我們家的? 我媽居然是爸的第二個老婆? 戶口名簿上, 我的排行明明是老大, 是家中長女, 而我卻不是爸的第一個孩子? 爸看我沒反應又說下去:"因為我逃了, 奶奶被抓被關被餓死, 媳婦當時也被抓起來打, 後來生出來的那孩子也是個女兒, 出生就沒見過我, 而且....." 我忍不住插嘴:"而且爸你已是遺腹子了, 那第二個女兒也成了遺腹子." 爸有點氣我, 說:"妳亂講什麼, 還沒出生, 父親就死了的孩子才叫遺腹子, 我是遺腹子, 她不是!" 對哦, 看來我一定是某程度上嚇傻了才說這麼笨的話. 爸繼續說:"我家被鬥被抄光, 那二女兒小時候眼睛感染了疾病沒錢醫治, 後來惡化就瞎了, 可憐她出生就沒見過我, 現在就算我在她面前, 她也都看不到我了.... " 我忍住情緒, 問爸:"那你那個媳婦呢? 還活著嗎?" 爸哀傷的說:"我最近才知她還活著. 開始的幾年, 共產黨問不出我的下落, 就逼她改嫁, 她不肯, 她等我回去接她, 含辛茹苦的養大孩子, 受盡折磨. 她要是嫁了人, 我也不愧疚了, 可是她等我, 一等就四十年, 我欠她一輩子. 她本來要跟我走, 當時我不能帶她逃, 要她回去她不聽, 我還打了她一耳光趕她回去, 她哭哭啼啼的把身上的首飾和錢都塞給我 ...一想到那時候, 我就...我對不起她...." 爸哽咽說著. 我聽著, 心裡的情緒好複雜. 這些以前從沒跟我們說過的細節, 在爸心裡藏了幾十年, 如果不是因為可以探親了, 是不是我一輩子都以為爸就是我的爸, 不會有別家人也這麼叫他? 腦裡出現一串串爸媽吵架的記憶, 是不是因為爸對大陸老婆歉疚, 才對我媽不耐煩而易怒? 想到爸這幾十年來一直都在想大陸的家, 那裡除了他的娘親, 還有他的妻女... 那, 我們這個家是不是只有傳宗接代的意義而已? 我有點沮喪的問爸:"媽媽知不知道這些? 妹妹弟弟呢?" 爸擔心的說:"還沒跟妳媽說, 現在只有妳知道, 我這趟去香港就是要去見我媳婦跟我那大女兒, 她們也算是妳大媽跟妳大姐, 她們出國去香港還要通過層層審查, 好不容易才可以出來呀.... 我不知怎麼開口跟妳媽說." 我問:"你要我去跟媽說?" 爸沈默了一下說:"先別說. 我想想." 我真的很難受, 想哭又哭不出來, 可是更受不了要瞞著媽媽. 爸看出我的神情, 問我:"妳對我在那邊有老婆有孩子, 有什麼想法?" 我老實的回答:"感覺她們是你在外面成立的家庭, 我接受不來." 爸的表情, 有點錯愕, 也有點失望. 悶了兩天是個週末, 爸跟我說:"剛跟妳媽說了, 我現在出門走走." 爸出門, 我去房裡看媽. 媽坐在床邊, 低頭若有所思. 我在媽旁邊也坐了下來, 媽看著我, 說:"妳幾天前就知道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 為什麼幫著妳爸一起來瞞我?" 我趕忙澄清:"我沒要跟爸一起瞞妳, 我想要跟妳說的, 可是我不知要怎麼開口, 而且是爸說他要自己跟妳說, 叫我先不要講....." 媽生氣說:"妳知道嗎? 他想去香港見她們, 想帶筆錢給她們, 問我可以不可以. 這麼客氣跟我商量事情還是第一次, 我很難過, 結婚這麼多年來, 我跟他過辛苦日子時他都沒客氣過, 這回客氣居然是為了她們." "一樣是女人, 我當然同情他那邊那個老婆, 四十年守著等著的苦日子, 可是, 我很怨啊, 當初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嫁他的. 他什麼都沒說, 根本是騙我嘛. 我嫁他二十多年了, 他什麼都嫌我, 什麼都不滿意, 難怪哦, 原來就是因為家鄉早有家庭, 念念不忘嘛! 那我是什麼? 是他第二個老婆! 我只是他延續香火的工具!" 看媽的眼眶紅了, 我無言以對, 不知怎麼辦. 從小到大, 爸媽的婚姻就是在 "吵架-冷戰-恢復和平-互忍過日子" 的循環模式中過下去. 身為孩子的我們, 沒辦法幫忙父母的婚姻關係, 但成長中總有些好表現, 讓爸媽開心欣慰, 多少彌補一些他們之間的不快樂. 只是這次, 我感到她的這個委屈, 是身為孩子的我永遠無法替爸爸彌補的. 接下來, 我跟爸的護照, 香港簽證, 及機票都弄好了, 準備去香港, 媽用台灣婦女當時的理財方式-標會, 標下了一個會, 準備了一筆錢, 交代我護好. 妹妹不知情, 以為爸不公平只帶我去香港玩. 爸爸跟我, 父女倆一起出遠門, 這是頭一次. 飛機上, 爸問我:"可不可以見到大媽大姐時, 以媽媽, 姐姐稱呼她們?" 我有點不服氣的回答:"爸, 我只有一個媽媽, 不會再叫別的女人'媽媽'的, 我會叫她阿姨, 而那位姐姐, 我就直呼她的名字吧." 爸嘆口氣說:"我只是想大家是一家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 稱呼可以拉近距離嘛. 我已跟她們寫信說過我在台灣另有家庭, 所以她們都知道妳們, 也很同意我, 沒怪我. 畢竟這不是我的錯. " 我說:"當然不是你的錯, 你又不是搞外遇, 是毛澤東的錯, 是時代的錯. 對我們來說, 媽媽是你明媒正娶的, 台灣的法律是保障我們的, 可是聽你說她們是大媽大姐的, 感覺上我們倒像是小老婆生的似的, 心裡不舒服啊. 再說, 你說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我們是手心還是手背?" 爸楞了一下問我:"手心手背都是肉, 有分別嗎?" 我沒好氣的回答:"當然有分別, 手心的肉厚啊!" 爸聽我'有理取鬧'居然笑出來說:"妳這丫頭, 這是什麼比法. 真要比較, 妳大媽跟妳媽都很賢慧漂亮, 只是妳媽更精明強悍點, 教育水準也高出許多. 我是妳爸, 生妳們養妳們, 二十多年來天天生活在一起, 我跟妳們的感情是她們無法比的, 妳看妳們從小吃好用好, 而那邊的也是我的女兒, 卻什麼都沒有, 我只想補償她們. " 我跟爸說:"你想補償她們是當然, 可是我覺得, 媽被瞞了這麼久, 為媽感到不平和委屈, 她沒有哭罵吵鬧, 還幫忙張羅你來會親. 你應該對媽更好, 不要動不動發脾氣, 要多疼她一點." 爸嘆氣說:"我知道我脾氣不好, 我以前就打過那個老婆, 可我從來沒打過妳媽呀. 當初知道回大陸已不可能, 我才決定再結婚的, 沒有一開始就要在台灣娶妻生子的想法. 很多人介紹對象給我, 我沒說大陸有老婆孩子, 實說就沒人要嫁我了, 沒實說是我的苦衷, 不是我存心要騙人." 換我嘆氣了, 爸的苦衷對媽而言是瞞騙, 我心疼我媽的委屈, 瞭解我爸的無奈, 感慨那命苦的大陸妻女; 我能說什麼? 飛機在香港啟德機場降落. 因為她們要明天才到, 我們就先到爸爸朋友的住處放好行李, 父女倆上街逛逛, 經過調景嶺, 是爸當年逃出大陸後住過一年半多的地方, 爸跟我說著它名字的由來, 說著當年他的難民生活, 感嘆香港的變化, 經過一些店, 我們吃吃東西, 走走看看, 回住處休息, 準備明天的相聚. 第二天早上起來梳洗妥當簡單的早餐之後, 中午去爸已訂好的餐廳, 等著去接她們的世叔世伯帶她們到來, 一起享用道地的港式飲茶點心. 等了半天不見人, 只好先吃, 邊吃邊等. 又等了好久, 只見世叔世伯自己回來. 原來是她們一路從湖南出來的汽車火車接駁沒接上, 趕不上今天, 要明天早上才能到. 我們沈默吃著美食, 我正咬著一口金黃脆皮烤乳豬, 爸失望的說:"唉, 命苦就是命苦, 我訂了這些好吃的東西就是為了今天, 結果她們明天才能到, 還是錯過了這餐, 這不是命苦是什麼? 真是一輩子命苦的女人. 唉. " 說完又嘆氣. 而我只是埋頭吃著. 吃完世叔世伯帶我們去九龍旺角, 三環市區, 購物中心等到處逛逛, 晚餐隨便吃吃又回住處睡了. 隔天早上世叔出門, 我跟爸在客廳等人接回來. 我看書, 爸踱步. 接近中午, 世叔帶她們回來了, 世叔放好她們的東西, 就出門留我們四人會面. 她們跟我爸互視幾秒, 我以為會有呼天搶地如電視電影裡演的親人相聚的誇張情節, 沒有, 完全沒有. 我爸保養得極好, 六十出頭沒白髮也沒中廣身材, 精神抖擻如五十多歲, 那阿姨六十歲, 臉上的輪廓依稀看得出高挺鼻樑大眼睛, 年輕時應是聰敏靈巧的如花美貌, 卻背彎而且瘦骨嶙峋, 看起來像七十多歲的老婆婆; 而那女兒四十歲, 容貌跟我爸頗為神似, 卻皮膚焦黃, 身材乾瘦, 臉上手上已都是皺紋, 看上去像六十歲. 爸招呼她們坐, 那阿姨面容疲憊, 眼神哀怨的看著桌子, 那女兒看著我爸, 然後她們跟爸就開始用鄉音土話說了起來: 爸的堂表親們還有誰存活; 那阿姨說著奶奶如何的思念我爸, 送終卻只有個土墳連墓都沒有; 那女兒流淚說著文革時如何被逼上台批鬥母親的慘事; 那阿姨說著堅拒改嫁, 如何帶兩個幼女熬過; 爸得知那女兒嫁了當時批鬥她們的紅衛兵, 心疼又生氣, 而她已生了三個兒子, 是爸的外孫..... 他們有時平靜沈默, 有時流淚哀傷, 有時急切氣憤的說著. 而我在一旁,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像是要把他們相隔幾乎四十年的話一次說完似的, 彷彿我是個外人, 就算聽懂也不關我的事. 他們說了好一會兒, 爸才跟她們介紹我, 拿著我們一家的全家福照片跟她們說明介紹著. 那阿姨看著照片中的我媽, 我妹, 我弟, 看著我, 她的淚水流在她滿佈皺紋的臉上, 握緊我的手, 說:"好, 妳們都長得很好, 都有好的學識教育, 我們家有你們真是太好了, 妳的媽媽這麼多年來照顧妳爸爸辛苦了....." 本來心裡有股替媽媽抱不平的怨氣, 但看著眼前這位阿姨, 不知為何, 取怨氣而代之的是一股悵然, 大時代動盪下的小老百姓, 只能承受人生的不公平, 而我這一代是幸福的, 只能默默看著, 聽著, 感受著上一代的人承受著戰亂帶來的生離死別與悲歡, 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接下來兩天, 帶她們去吃粵菜, 逛商場, 買東西, 那女兒直說香港是花花世界. 我愛吃冰淇淋, 很自然我就買來了大口大口吃, 她看著冰淇淋, 珍貴的小口細細品嚐. 我穿的是牛仔褲及球鞋, 她們的粗衣膠鞋看在爸眼裡是寒酸的, 爸叫我給她們買入時點的衣物, 她卻說別買, 錢省下比較好. 爸聽明白了, 叮囑我少買東西, 多留錢起來給她帶回大陸更實在. 我們到處走走看看, 買禮物給她們帶回去分送親友, 要拿回去謝謝很多人士幫忙她們出來這一趟. 走在路上, 那阿姨因為文革時被打斷過手腳, 沒看醫生, 骨頭自行接長好之後, 走路有點跛也走不快, 爸跟那個女兒在前面有時走得快了, 我就扶著那阿姨, 陪她在後面慢慢走. 她拍著我的手謝謝我, 說她女兒都沒這樣陪她走過..... 我看著她那女兒跟在爸爸旁邊說話, 開心走著的樣子, 不明白沒有父親的孩子是怎麼長大的. 我從小有爸爸畫畫寫字給我看, 爸爸抱我在懷中, 任我坐在他膝腿上, 爸爸牽我手走路, 我吃著爸做的菜.... 而她的成長歲月, 不但沒有父親陪, 還因為父親的原因, 在文革中受到更多迫害, 直到四十歲此刻, 才能跟父親一起走路說話, 享受陪父親和父親陪的時光. 要離開香港的前一晚, 爸跟那阿姨說了好久的話, 交代好多事情, 要她們回去幫奶奶好好的修蓋墳墓重新安葬. 還把白天買的一堆維他命之類的營養補充品, 塞到她行李, 我把媽媽交代給她們的美金港幣交給那阿姨和她女兒, 弄到很晚, 才各自回客房. 天亮了, 世叔叫了的士(計程車), 我們先送她們上車去碼頭. 那女兒在淚眼中, 依依不捨的上車, 那阿姨抓著爸的手不放, 哭著不肯上車, 說:"上次就是這樣放了手, 一放就四十年, 這次再放手恐怕會見不到了...." 爸把她推上車, 她仍不放手, 一直哭著不願離開, 爸大聲跟她說:" 好好的回去, 好好的吃我買給妳的維他命, 一天一顆, 吃著就想著我, 一定要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再相見 !" 爸把她的手掰開, 讓車開走, 直到出了我們的視線, 我們才轉身拿我們自己的行李, 坐上另一台車, 去機場搭機回家. 回程飛機上, 我沈默著想這幾天的感受. 到家, 爸和我說著這趟會親的事, 媽問什麼, 我答什麼, 爸說我也說, 爸沒說到的, 我補充. 妹妹弟弟才知道原來我不是跟去香港玩的. 那之後, 媽媽的委屈消退得很慢很慢, 多年後仍然存在; 爸跟大陸那邊的聯絡頻繁了, 但一直不敢正面提出想接她們來台灣的念頭, 爸爸偶爾刺探媽媽意下如何, 而媽媽的意思是"一個屋頂下只有一位女主人". 幾年後的有一天, 音訊傳來是那位阿姨從屋外進家門, 跨門檻時整個人摔落在地上, 眼睛闔起就再也沒醒過, 結束了悲苦的一生. 後來爸退休了, 跟媽媽一起真正踏上大陸土地回鄉探親, 少小離家老大回的爸爸, 與鄉音無改鬢毛衰的幾位倖存親友重聚, 在重新修好的奶奶的墓地上叩頭跪拜, 豎碑刻字以盡一生未盡的人子孝心. 爸爸年輕時被迫離鄉背井, 如今人事已非, 故鄉成了最熟悉的他鄉. 爸爸的大陸妻子已無福到台灣看我爸的家園景致, 而我媽才是我爸此生同看故鄉名山大川的牽手. ..................這是一個小人物在大時代中的人生故事, 是我爸的兩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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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