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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誕 |
| 心情隨筆｜男女話題 2012/12/27 17:23:57 |
怕這樣一個節期。 明明普世歡騰，不准哀傷的時候，在到處的擁擠和閃爍的燈火中，應該有的心情和裡面正在發生的心情，卻差別這麼多。 打起精神買了些打折品，打起精神送了些不得不送的禮物，也打起精神參加了推托不掉的餐會。 最後一個歡樂party，我鼓起勇氣，拒絕了。 很好，至少，我可以不用從「想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過節」的渴望跳到「和一大群連交集都難的人」的當中。 很好，至少，我可以不用從「寧靜的聖誕夜」跳到「不斷重複著表面的談話」當中。 很好，至少，我有選擇，而不必被自己說服說：「不得不」。 回到家，這是我第一年敢不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我甚至有點驕傲，自己終於可以不用應景，而擺設出屬於我自己的一個單身聖誕夜之景。 Facebook 和美國聖誕夜的街道上一樣冷清。 除了那些等不及要告訴人他們吃了什麼聖誕大餐，收到什麼聖誕禮物的人之外，大家都擠進熱鬧，或者，躲進寂寞裡去了。 郵箱也很冷清。我用滑鼠掃了一下，告訴自己，該確定一下這兩天有沒有忘了回哪一封email。 那些不想開的電子卡，仍黑在那裡，此時像乞討人摸一下的小狗。 我向來認為電子卡是這世紀最糟糕的發明：讓人不敲門，不寫信，連電話也不打一通。但這次我點了，雖然對那些千篇一律的畫面和公式文字很厭倦，但，總是心意。 沒錯，每張卡片都差不多的表情。她告訴自己，至少對方想到自己了，所以，她也回了每個人一張電子卡，寫上類似的公式文字。 一排電子卡中間，真的夾雜了兩封漏掉的電郵。 第一封是同事小米，她三十五歲，單身，沒有男友，我們算熟，但不算知心，email 寫著： 「妳準備好了沒？ 我準備好了！98集的韓劇＋一大堆零食＋睡衣睡褲毛毯＋面膜＋礦泉水， 從聖誕節到新年，邊看邊吃邊睡邊美容， 這樣的日子，過得特別快。 沒看過豬怨嘆孤單寂寞吧！ Ps 不出門不花錢，這個假期我省大了！」 第二封，是阿文，我遲疑了一下，沒去點她。 阿文是我高中同學，大學畢業就結了婚，嫁給了初戀的男友，之後三個小孩接連出世，就和同學們斷了聯絡。很多年前回國在同學會裡大家談到她，都覺得她被幸福的婚姻吸走了。我想也是，吸走她的，是我自己沒去過，也不了解的世界。 我只能排隊，等著那一天輪到自己靠近那個吸口，得以奮力往下一跳。 後來我離開台灣來到美國，有一年終於聽到她的消息，也如意料中的，不是好消息。 有了小三的丈夫拋棄了阿文，婆家用盡各種方法，堅持留下孫子，她只好帶走兩個女兒，遠走美國一個華人不多的小城。 奇怪的是，脫落了讓當年同學們羨慕的幸福光環之後，她沒有避縮在自己的不幸裡，反而在臉書剛剛發跡時就出現在上頭，找到了幾個比較E的老同學，主動跟她們聯絡。 我是單身，跟上臉書的潮流並不稀奇，所以很快的，也被阿文找到了！但我剛開始只是觀察，畢竟，同學們多半都成了家，有了兒女，我不確定彼此之間是否還有對話的平台。 尤其是阿文。 雖然當年我們算是常膩在一起的小圈圈姊妹，但事過境遷，我們的人生已經距離遙遠，本來我就覺得朋友一旦結婚就很難再和我的世界有所交集，何況，是失了婚----我自私的不想去接觸那種會讓自己對婚姻洩氣的人。 所以，我只是默默地注意著她在臉書上的動態。 漸漸，知道阿文在冰天雪地的中西部當起了保母，後來有機會開始家教中文，先是第二三代華人找她給家裡的小老美上課，後來，嚮往中國，相信世界經濟展望在中國的白人也找上她。 漸漸，知道阿文兩個女兒上了小學，她進了教會，變成一個很會「感謝主」的女人。 我從臉書上短短的文字和照片裡，嗅不出她身上太多悲悽，至少，我承認，雖然相同年齡，但面對人生的坑坑孔孔，她的怨言比我少很多。 我對宗教沒太大興趣，從前一直認為上帝是人創造出來自我安慰的藉口，後來買了一些新世紀信徒的書，讀來讀去，發現他們講神講半天，最後結論說神在裡面，就是自己，由此我更相信這就是人類借上帝之名自圓其說最好的證明。 一年前，當阿文留在前夫家的兒子被家裡司機倒車撞死時，另一波的苦難，讓阿文痛不欲生。我曾經有過飛去看她的衝動，但又被膽怯攔下。我給自己藉口說，無法了解做媽的心情，還是讓那些結了婚有孩子的同學去陪伴她吧！ 也是在那時候，我突然想到：一個人自己創造出來的上帝，在這樣的苦難裡，一定不能夠再發生什麼作用，除非，祂確確實實存在。 那是我第一次希望阿文的上帝是真的存在，而且不要遠在天堂坐鎮，能夠來到人間，幫助可憐的阿文再站起來。 「袮幫助阿文，我就相信袮！」我還記得當時自己開過這樣一張空頭支票。 後來陸續聽幾個去看過她的同學都說阿文很堅強，很勇敢，她甚至感謝前夫在第一時間通知了自己，讓她有機會趕回去見到兒子。 很難想像。 我不懂，是結了婚的女人比較勇敢，還是做了媽不得不勇敢，或者，真的是她的上帝...... 幾個月前，當阿文回到臉書之後，我給了她寫了個人的第一封email，我們，從畢業之後，終於面對面，雖然，彼此都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大女生。 坦白說，「看見」阿文，讓我慚愧。除了身分證上的出生年份相同，她好像比我多活了一世紀那麼長，人生的滋味，我舔了幾口，她卻來回咀嚼了很多遍。 「我們都不可以再讓經歷來定義自己生命的價值。」阿文曾經在臉書上寫道。她講的是我的單身狀況，也是她的許多不幸。 理性上我同意她的講法，也很佩服她能夠如此「透徹」，但我承認我無法活出這樣的灑脫和超然。 當親友從直接問到間接問到不再提問妳有沒有對象時，當週末妳除了買菜洗衣服，或者接受一些吃吃喝喝的朋友的邀約，沒有別的選擇時，當在一些社交場合不知道自己該擠在一堆媽媽當中，還是一堆比自己小十歲以上的單身女郎中間裝可愛的時候，我沒辦法像阿文那樣繼續感謝老天爺或上帝或耶穌。 有時候我也在想，阿文是不是沒辦法怨上帝，所以只好天天感謝上帝呢？ 滑鼠趁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咬了阿文的名字一口。 也好，聖誕夜已經過了大半，看看阿文要對我說什麼。 「很想很想我兒子，上星期去給女兒買聖誕禮物的時候，不小心買了一架超便宜的遙控飛機，是我兒子最喜歡的那款。買完放在車上，不敢拿下來。 昨天，我去市中心流浪者之家幫忙分派聖誕大餐，來吃飯的流浪漢裡，有一個帶印第安血統的老人一直找我聊天，從他的酒慒鼻看來，他應該有酗酒的問題。不過，和他聊了將近一個小時之後，我相信他更大的問題是孤單。 忙完，我和同伴走到停車場準備拿車，突然聽到有人喊我，回頭看，是那個老人對我揮手道別，他的眼神裡充滿了不捨。同伴勸我趕緊離開，但我感覺上帝要我回車子，把那個遙控汽車送給他。 我很驚訝，他是個老人家，玩具對他會有什麼意義呢？ 但我照做了，沒想到他一看到那個遙控飛機，竟然哇哇大哭起來。 他說：『我有一個七歲的孫子，非常聰明可愛，從安迪（他孫子）出生之後，我就一直想去看他，可是，我是一個很糟糕的爺爺，我讓安迪的父親在成長過程裡充滿了羞恥，而且，我買不起任何像樣的禮物當做見面禮。每年，我都為這件事禱告，現在，我終於可以去看安迪了，我想，他會很喜歡這個聖誕禮物。』 很想很想我兒子，妳知道嗎，他今年七歲，聖誕節是他最喜歡的節日。我想，他會喜歡這個禮物。 你好嗎？有沒有收到上帝給妳的禮物？」阿文的文字飄在空氣中，到處，到處，到處都是。 「沒有，阿文，我什麼禮物也沒收到。」我對著電腦螢幕，敲著鍵盤。 「可是，我想，至少我可以給一些人禮物。」我按下send這個字。 至少，我可以不要一直想著自己的缺乏，多想著能給別人一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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