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要麪包，老子服其勞。幾天前晚上到店裡買法國麪包(French Bread)，因為我那挑嘴又沒品味的大兒子指定要帶去學校當午餐。來到店裡，竟然看到了菠蘿麪包，一包四個，引起了童年時的回憶。

美國的菠蘿麪包非常粗糙，樣子不好看，價錢也沒有比較便宜，和台灣的香酥軟鬆，完全無法相比，但是仍然忍不住懷舊的心情，買了一包回來。自己吃了一個，剩下的明早稍微烤一下，抱著一絲絲的希望，看太陽會不會從西邊升起來，小孩忽然會願意試著吃吃看。

那是我讀小學三年級時候的事了，我早讀了二十一天。看著讀小學四年級的二兒子，那麼小小的一個，他的生日只比我晚二天，當初他在紐約那個學區入學，不算早讀，但後來的學區又變成了早讀，學校沒表示意見，我們也就讓他跟著升級。

想像那時我還足足比他小了一歲，所遇到的生活遭遇，不免覺得有些鼻酸。

當我小學二年級讀完，我的弟弟和妹妹們，全部被送到我的媽媽們的娘家去，我是家裡老大，也是唯一在上學的小孩，爸爸和我二媽帶著我，從雲林縣台西鄉一起坐著一輛計程車，來到了台北市，住在台北橋附近一家診所後面的大雜院裡。

那時候還沒有高速公路，第一次長途坐車，我在路上吐了好幾回，小孩子身體好，過一會又是蹦蹦跳跳，也不知道要抱怨。

大雜院裡住了幾戶從中南部上來的人，每一個房間是一戶人，日本式的隔局，日本式的拉門，地面挑高，舖著木板，像是小叮噹裡大雄的房間，但是沒有窗戶，也沒有榻榻米，為了保持通風，隔間上方是空的。

沒有多久就到附近的大同國小註冊讀小學三年級，覺得班上的同學好像個個都是光光鮮鮮的，臉色紅潤白晰，有時候放學回家，經過診所時，看到鏡子裡的我，穿著黃卡其制服，灰灰土土的，臉色臘黃，一付營養不良的樣子。

小小的年紀已經情竇初開，班上最受注目最漂亮的女生是班長，但我卻暗戀上她旁邊經常和她在一起的一位小女生，我覺得她像小仙女一樣，我還記得她的名字叫做卓文玉。

好像上學了沒有多久，爸爸和二媽就離開了，把我交付給隔壁一個同鄉男子。那個同鄉在路邊擺水果攤，獨自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男的可能是四年級，女的可能是二年級。不記得了，反正男的比我大，女的比我小。

傻傻的我，每天還是很高興的自己走路去上學，放學時經常沿路單腳輪流跳著回來。中午吃完飯，有時候就躺在診所的長條椅子上，有時候睡著了，說不定嘴角還流口水。印象裡有好像有人在談論我家的事情，還記得有位阿姨問我會不會思念媽媽，我呆呆的不知道怎麼回答，真的，那時候好像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我還記得那位阿姨對旁邊的人說，「唉，小孩不懂啦。」那時候我心中開始懷疑，是不是要思念媽媽這樣才是正常？可是我怎麼好像都沒想過這些？

至少過了一星期，從來沒有洗過衣服，沒有乾淨衣服了，就這樣每天穿著一樣的白上衣和深色短褲去上學，也沒有新襪子可換，襪子連穿幾天，腳已經有點不太舒服，我的方法是一回來就趕快脫掉，讓它風乾，第二天再穿。

一個晚上，我的親媽媽來了，她好像不知道在那裡幫傭的樣子，只能夠來一下，必須要趕快回去。她好像是穿著白色的上衣，深黑色的裙子，很整齊的樣子，她把我全身衣服都脫下來，蹲在大雜院的後面地板上，拼命的搓洗，我傻傻的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間有了一種感動，這個女人為什麼要替我洗衣服呢？而且還洗得那麼的賣勁？為什麼呢？我不懂，可是我很感動。

洗完衣服，她告訴我要認真讀書，上課要專心聽老師講話，回家要記得寫作業，又拿了幾塊錢給我，想吃東西時自己去買，又交待我說要換穿乾淨的衣服和襪子去上學。她說她必須要趕回去，過幾天再來看我。

從此我上課就很認真聽課，回家也開始記得寫作業，而且會聽老師的話溫習課文。有一次晚上，同鄉男子和他的小孩都不在，很可能是去做生意去了，小孩也跟著去幫忙。隔壁房間有一群人在喝酒吃東西，也是鄉下來的，吵得我沒法讀書和寫作業，我走過去抗議，他們只靜了一下，又開始大聲起來，酒味我都能聞到。我在隔壁又抗議了幾次，但這些大人根本就不理我。

最後我終於鼔起勇氣，走到他們的面前，哭著對他們說，我媽媽說我要用功讀書，要做功課，你們吵得我沒辦法讀書、沒辦法做功課啦！

可能又過了幾天，學校裡來了一個代課的年輕男老師，我還記得這位男老師對女生特別好，下課都和女生在玩，尤其是和那個班長。那天很可能是月考，我媽來學校看我，不知道在教室外面和老師講了些什麼，然後就離開了。

老師回到教室，叫我們要有創新的想法，不要死讀書，做什麼事要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方法。後來考卷發下來，老師交待我們要寫名字。我腦子還在想著老師說的做事情要創新，用不同的方法，就舉手問老師：那考試卷名字可不可以用注音符號寫呢？

只見那老師鐡青著臉色，在他位子上狠狠的把一隻粉筆丟了過來：就是你這種小孩，才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思想！

我是什麼樣的小孩？我的思想是那裡亂七八糟呢？我不懂，也不敢再問。

同鄉男子又要做生意，又有兩個小孩，想來我們吃飯可能也不是很正常。我的爸爸應該是有拿錢給他，我口袋裡也時不時會有一些零錢，肚子餓了就去路邊攤買麪包來吃，其中我最喜歡的是菠蘿麪包，或許是因為這樣，我對它的記憶特別深刻吧！

上學期還沒有結束，我爸就來帶我離開。這一次，我們搬到台北市吉林國小附近的一間民宅裡，也是在人家家裡，租一個房間。我還記得吉林國小的女老師姓洪，可能叫做洪秀英。我又暗戀上班上的一個女生，名字叫做葉淑霞。她長得很普通，我喜歡她是因為總覺得她很可憐。那時候我們正在學九九乘法，她經常背不出來，和別的同學被叫到教室後面罰站。

我那時候傻傻的，有一次接受一位同學的邀請去他們家玩，放學沒直接回家，回家後被我爸打了一頓。

學期還沒結束，我們又搬家了，這次搬到台北市西寧南路，西門町附近，這次沒有轉學，早上自己坐公車到吉林國小上學。應該坐二十二路公車，但是車子一直沒來，反而是同站牌的二號公車，車班不斷，我怕遲到，就坐了上去，車子愈開，路愈不認識，也不知坐了多久，我怕坐得太遠了，回不來，趕快下了車。

印象裡，站名可能是大龍峒，柏油路兩旁都是小石子。放眼望去，我一臉茫然，不知道這裡是那裡，背著書包，就這樣在路上一直走，希望學校就忽然間像變魔術一樣的出現在眼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