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童年隨母親在市場，看見魚販子的刀砧板上，那身首異處的一條魚。母親在港都基隆長大，嗜食海水魚，不買市場上那所謂的「活魚」－那都是養殖的淡水魚－我因此幸運，沒見過活魚被剖腹斷腸的場面，據說魚被剖半的那一剎那，紅赤赤的一顆心都還在跳動。

但看到那無頭的一條魚泡在稀薄的血水裡，已經幼小的心猛然抽痛，從此不敢吃帶頭的魚蝦。當然只是掩耳盜鈴，處理乾淨去了頭剝了殼的魚蝦，一上了餐桌，我也會欣欣然動筷子。

長大以後，才知道，被陰險的魚網撈上簍筐，被放在砧板上被剖半，被放在秤盤上講價的魚，還算不上是悲劇的一群。弄潮兒俐落下鉤撒網，販魚郎俐落手起刀落，也算是給魚兒一個痛快了。

真正悲劇的那一群，是魚兒僅次於人類最可怕的天敵，鯊魚。鯊魚在綠寶石的海底深處稱王，擺尾搖鰭都是牠的天下。誰知綠森森的波浪，處處充滿了危機？牠那尾，牠那鰭，要了牠的命－而且不是手起刀落的痛快，而是被鉤上漁船之後，砍下鰭和尾，再扔回海裡，絕望等待死亡的酷刑。牠的尾和鰭，上了餐桌變成華人視為珍羞美食和身分地位象徵的魚翅湯；沒有了尾和鰭的牠，躺在綠森森的海底深處，爭著眼睛慢慢流血死去。兇猛的海中之王，終究不敵人類的可怕。

到了這個年紀，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的結婚。中式的婚禮，十場有九場奉上魚翅湯。我也曾嚐過魚翅湯的鮮美，的確好味；但對捕鯊人的活稍有了解之後，無論如何再也食不下嚥，總覺得那湯碗上，餐桌上，乃至新人的臉上，全罩著黑雲一層，鯊魚的怨氣。吃肉，是一回事；對生命的殘酷，是另一回事。

全世界每年有一億條鯊魚這樣含怨死去，他們的鰭全上了華人朋友的餐桌。北加州華裔眾議員方文忠提案禁魚翅，在眾議會過關斬將，到了參議院卻受阻，反對人士稱要捍衛吃魚翅的中華飲食文化到底。

加州這邊吵吵嚷嚷，帛琉那邊早成立了全世界第一個鯊魚保護區。生命不公平，就算是在魚的世界也一樣。儘管如此，只要這廂的市場還有需求，那廂的偷獵就無法完全杜絕。

鯊魚啊鯊魚，你們還是移民去帛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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