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美對孩子的畢業典禮非常重視，從幼稚園畢業就要開party慶祝，大學畢業典禮多半全家出動，我先生的姪女今年從哈佛畢業，這還得了，全美國東西岸親戚朋友全部受邀，我因工作無法前往，被我老公唸到臭頭，堅持畢業典禮當天，要看網上轉播，以示參與。我心想，我自己的畢業典禮都沒去了，還去網上觀禮，但拗不過我老公，滿心不願意的去坐在電腦前，原想看個十分鐘應付應付，沒想到一看便黏上了，結果跟著看完全程三個小時。

為什麼好看? 哈佛建校359年傳下來的一些老傳統固然有趣，但最高潮的還是三個畢業生的致詞。第一個畢業生是文學院的學生，一上來就用拉丁文演講，講的是哈佛提供的學習環境多麼美好，內容不論，二十多歲的小女生拉丁文講得字正腔圓，天花亂墜，我是聽不懂啦，只能看字幕，但現場那麼多哈佛校友，掌聲雷動，很唬人就是了。如以行銷的角度來看，這場拉丁文演講，充分展現了哈佛在教育機構裡，金字塔頂尖的品牌形象。

接下來第二個演講的學生是生化科技的專業，這位非洲裔的女學生以不同細胞之間的分工，來比喻科學與文學之間互相依存的關係。這理論乍聽之下，沒什麼新意，不外乎是強調通識教育的重要性，但在美國現今的環境卻有其時代意義。美國國力所以強盛，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科技的進步，近年己出現瓶頸，如何保持美國在創意上的優勢，這是哈佛開出的藥方:不管科學或文學要更上層樓，很多時候都是在另一個領域裡得來的靈感。

但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最後一個學生，選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喜劇演員James Tingle，他在兩年前進了哈佛的碩士班，今年也畢業了。James 以詼諧生動的口氣，告訴我們他從小的哈佛夢。他說他小時候常來哈佛校園，倒不是來感染學術氣息，而是來偷腳踏車。有一次被校警追著跑，他一邊跑一邊祈禱，神啊，請原諒我，請不要讓我被抓到，我媽會把我打死。他說這個故事告訴他，當有了惡念時，就要尋求指引，而不是做了壞事被抓到時才來祈求原諒。他說他幸好當時被抓到，沒有誤入歧途，不然今天可能就是在華爾街工作了。全場大笑一場。

三個學生都是在眾多學生中千挑萬選出來的。James的演講為什麼壓軸，因為

1. 他很明顯不是來自富裕家庭，可以修正哈佛，只有有錢人讀得起的形象
2. James很明顯不是哈佛刻板印象的書蟲，顯示哈佛人才也是多樣化的。
3. James以最淺顯的語言，告訴大家哈佛希望培育的人才，不是在專業上出人頭地就好，還要有道德有良知。

在金融危機之後，美國的高等學府被批評得很厲害。因為很多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金融界人士，就是來自像哈佛這樣的頂尖學府。這些長春籐學校訓練了最好的人才，但這些人才卻昧著良心，用他們的所學，將全世界金融秩序搞得一團混亂，讓很多人懷疑這些學校提供的高等教育，對人類到底是貢獻還是禍害。哈佛以這三個學生的演講，在表達校方對學生們的期許:我們給你們最好的教育，但希望你們用在正確的地方。

哈佛在兩三年前金融危機爆發前，大部分的學生進了私人企業，很大的比例是金融相關行業，原因無他，金融業收入高，吸走了最頂尖的人才。現在為了提倡服務人群的概念，哈佛提供很多學生到公領域實習工作的機會。很多學生也因此而進了公家單位，比例己比兩年前高出很多。在畢業典禮上女校長法斯特語重心長的說，她希望學生們一生中，都會嘗試著，在追求個人的享受及公眾服務之間，能找到一個平衡。

我不知道，有多少學生聽得進去，將來真的會以服務人群為己任。但至少我接觸的幾個哈佛學生理想性都很很高。Roberto的姪女Andrea將來想要從政，她想要為在美國常受歧視的拉丁族裔爭取福利。她的同學Karin 要到紐西蘭去研究冰河，希望能在環保領域發揮所長，另一個博士班同學Kevin則主修社會學，輔修統計，將來想要以科學方式為第三世界的窮人找到生路。

這讓我想到二十多前我在東吳就讀的時候，有兩次很震撼的經驗。一次來自刑事法專家蔡暾銘教授。蔡老師個性溫文儒雅，說話從不提高音量(有時的確有點催眠)。上第一課蔡老師不急著教我們法學原理，而是以極溫和的語氣，告訴我們:你們是很幸運的一群，因為你們腦袋夠好考得上大學(當時大學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三十)，家裡環境也夠好，能供你們上大學，社會夠安定，所以學校能提供教育。今天你們坐在這裡，不是你一個人的成就，是一群人的成就，你們只是收成的人。這讓你們將來比那些今天不能坐在這裡上學學習的人，有更大的社會責仼去幫助別人。

另一次則是刑法專家林山田教授的發怒。林老師是德國留學回來的學者，一絲不苟。他的課永遠是早上第一堂八點鐘。第一堂上課，不到八點鐘林老師早己正襟坐在講台上，同學還在陸續進門。到了八點半還有同學進來，林老師問他為什麼遲到，同學說是早上太冷起不不來。林老師臉一拉，罵人了。他說他在德國念書時，早上五六點街上己非常忙碌，同學上課一定是八點全員到齊，整個民族勤勤懇墾的努力耕耘，你們連上課都沒法準時，將來怎麼把國家交給你們?當然，從那天起，沒人敢遲到。

很多人很擔憂台灣的教育沒有競爭力。在學術上，我同意，我們要加強的地方很多。但在人格教育上，台灣是有優勢的。在海地時，我與一群來自台中的消防員相處一個星期，在我眼中，他們展現了台灣人最好的那一面，他們熱情活潑，有南台灣的親切，最重要的是，個個有禮貌有教養，他們也許未必知書，但絕對達禮。我很多來自大陸的朋友，都說台灣保存了中國儒家的傳統，又有西方的現代，他們很傾羡。

我若有下一代，我當然希望我的孩子是哈佛高材生，出人頭地，但我的孩子若是頂著哈佛學歷，自私自利，踩著別人頭頂前進的惡質精英，那我寧可我的孩子是一個熱情開朗，彬彬有禮，救人危急的消防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