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3月18日 中時 楊　渡

　　妹妹從上海回來，聽見以前認識的朋友近日過世，震驚之餘，想到去年突然過世的王晶文，忽而說：「你們這些四年級的，真的要小心了。」

　　我們談到了四年級的人，大約都成長於60、70年代，那時正是經濟從進口替代，走到加工出口的轉型起飛的時機，工廠的煙囪，馬路的柏油，新建的石化煉油，塑膠製造業，都被視為工業的象徵、工作的機會、社會的進步。乃至於日本因重金屬汙染而淘汰出來的農藥廠，也被無條件的接受，它所排放的汙染廢水，毫無處理的排入了旁邊的農田，最後滲透到地下水，讓周邊飲用的住戶渾無所覺。

　　偏偏，那時台灣的環境意識還太低，人們根本來不及注意，所有「先進國家」的公害輸出都來了。不是只有日本，美國的RCA也汙染了土地，毒害了工人，更不必說引進各種「先進技術」的石化廠，難以管理的電鍍廠，或者紡織廠了。而汙染的範圍不斷擴大，除了台灣的廢棄物，連國外各種有毒廢棄物都來了，它放任廢五金在無主的溪邊焚燒，沒人知道戴奧辛如何毒害，連燒的人自己都受害。不然，二仁溪又如何變成重金屬的汙染重地？

　　等到土地都染了毒，河川不能游泳，河魚死光光，人們驚覺事態嚴重，一切都來不及了。

　　所謂的四年級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長大。誰沒有吸過霧霾加化工汙染的空氣，當你早晨穿過1970年代的新莊、三重？誰沒有聞過石化的酸質氣味，當你行過大肚橋往彰化？誰沒有看見夜間燃燒的煙囪，當你搭車進入高雄市區，經過輕油裂解廠？

　　貧困的童年，掙扎奮鬥的青年男女，未曾計較環境的汙染，只求有一個工作的機會，於是進入大量勞動力的加工出口區，僱用了大量女工的紡織廠、鞋廠等。劉進慶在他的台灣經濟研究中指出，大量的年輕女工，是台灣經濟的奧祕所在。因為她們用最青春的生命，奉獻給工廠，當時還不知什麼是勞保退休，更不求任何安全保障。年紀稍大一點就去結婚，企業主不必有任何負擔。這種低廉的成本，才是創造台灣經濟奇蹟的核心。

　　在那個年代，能進入RCA工作，都被視為是進了「先進的跨國公司」，有最好的福利，以及工作的保障，誰知道它會帶來的是無盡的病苦？所有的好與壞，毒與甜，利益與傷害，都並存於此。

　　我不知道這樣的環境，和朋友的早逝有沒有關係，但四年級的自己，卻鮮明的感受到了秋天已至的憂傷。現在，這個世代才正要開始支付代價嗎？

　　同輩朋友們，此時都面臨相近的問題：父母年紀大了，得花更多時間照應，忙於跑醫院、老人院；孩子長大要求職，或者結婚生子，你得變成阿公幫著點，像小野的家有4個孫子就變成了「四隻堂」，而自己也準備要退休，以前太叛逆、太浪蕩，沒有退休金的日子要如何過？…

　　每一個世代都有自己的問題。四年級要照顧新世代，這種心境是不言自明的，年輕一輩是自己的後代，不照顧他們照顧誰？但把下一代低薪、缺工作機會、房價太高等，簡化為「世代正義」，那就未免太輕易了。

　　四年級也並不好過。尤其對中南部的勞工。台灣有700多萬勞工，在中小企業工作者佔75%，而中小企業創業的存活率，超過10年以上的工廠不到20%，這麼嚴重的倒閉潮，有多少四年級的勞工，是根本沒有退休福利的。這些人將來會流落何方？

　　所以問題的核心不在「世代正義」，因為上一個世代同樣有許多弱勢的勞動者，他們比年輕的世代生存得更艱難。

　　用世代去思考，對解決問題幫助不大。真正要做的，是由弱勢者的工作權、生存權如何被保障，如何創造青年就業與創業的平台，如何開創台灣經濟的動能，讓政府的資源成為幫助弱勢者的能量，才能有效去面對問題，解決問題。

（作者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