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9月16日 中國時報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蒂格利茲（Joseph Stiglitz）日前出席2014全球經濟論壇時（GES）表示，各國洽簽自由貿易協定（FTA）時應更重視內容與品質，而非讓少數產業得利，千萬別為了加快FTA的簽署而釀成了「現代版鴉片戰爭」。史蒂格利茲這席話如暮鼓晨鐘，值得深思。

這些年台灣經濟不振，決策當局總認為不夠自由化，未能與主要貿易夥伴洽簽FTA是重要原因。馬英九總統近兩年經常提及要提振台灣經濟就得讓自由化的範圍擴大，讓開放加速，他還一再強調若不加速自由化，台灣將會被邊緣化。

去年國慶談話時馬總統指出：「根據2012年的統計，每100美元貿易額中，可以獲得的FTA免稅或優惠的金額，新加坡高達63美元，韓國也有34美元，我們原本只有0.14美元，在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生效三年後，才增加到4美元，但仍然遠遠落後新加坡與韓國。各位鄉親，我們還能不急起直追嗎？」

今年元旦馬總統又說：「由於中華民國在區域經濟整合上被邊緣化，也讓我們出口產品處處受限。回顧89年到97年這段期間，台灣產品在主要市場的市占率節節下降；在美國市場，從3.3％跌到1.7％，在日本市場，由4.7％滑落到2.9％，在歐盟市場，更是由2.8％幾乎減半為1.5％。」

馬總統顯然認為台灣出口趨緩，全是因為FTA簽得不夠多，然而此一論述是有待商榷的。首先以FTA的覆蓋率而言，台灣4％確實不如韓國的34％、日本的19％、新加坡的63％，但這並不等於台灣出口享有的零關稅的比例與韓、日、星有如此大的差距。根據世貿組織（WTO）的統計，台灣受惠於多邊貿易協定的最惠國待遇，如今輸美工業產品的總額裡有75.3％無需繳一毛錢關稅，輸歐也有56.6％享有零關稅，如此我們還可以把出口趨緩全然歸咎於沒簽FTA嗎？當然不行，覆蓋率偏低會讓人以為台灣出口皆面臨高關稅，有誤導之嫌，不宜多用。

再以我國產品在美、歐、日進口市場占有率的下滑而言，其實，十多年來何獨台灣下滑，韓國在美國市場也由2000年的3.3％降至去年的2.7％，日本也由12.0％降至6.1％，與美國同屬北美自由貿易區的加拿大也由18.8％降至14.6％。看來，下滑不只是台灣而已，何以如此？這是因為跨國企業將生產基地移至中國大陸，轉而由大陸產製輸往美國，因此同期間大陸商品在美國市場占有率由8.22％倍增至19.4％，排擠了所有國家。由此可知，馬總統把台灣出口至美、歐市場占有率下滑歸咎於沒簽FTA，顯然是言過其實。

我們認為在世貿組織（WTO）杜哈回合談判停滯下，確實有必要經由區域經濟整合來提升外貿實力，但FTA並沒有統一的版本，一切都得在談判桌上爭取。包括關稅的調降、市場的開放，都得經過精密的計算，並運用談判策略才能藉由FTA而取得優勢。然而，近年我們所看到馬政府卻只有一個「急」字，府院天天嚷著台灣快被邊緣化了，又找出一些牽強的理由與數據大談台灣不簽就會如何如何。須知，國家元首經常把邊緣化掛在嘴邊，是十分不妥的；試想，美、歐難道會因此而生出悲憫之心和我們談FTA嗎？非但不會，他日一旦上談判桌，我方的急切將讓美、歐以逸待勞，獅子大開口，如此所簽署的FTA豈不就是一紙城下之盟？而這樣糊里糊塗的自由化，又豈能不釀成史蒂格利茲所言的「現代版鴉片戰爭」？台灣未蒙其利先受其害，經濟弱勢者更將首當其衝，決策當局不可不慎。

史蒂格利茲一向對自由化持審慎的態度，他曾說：「國際貨幣基金經常提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說詞，例如不實施自由化，就無法吸引外人直接投資（FDI），但相關統計證實，自由化未必能帶來更快的成長或更多的投資。」他還表示：「開發中國家若貿然實施貿易自由化，又缺乏妥善管理，必然會帶來許多問題；至於金融市場自由化，問題就更多了。」這些對自由化的反省，皆是十分中肯的評論，值得馬總統、江院長及管主委深思。

台灣這些年經濟確實低迷，出口競爭力也確實不如十多年前，之所以如此，有全球化變遷的因素，有產業調整的困境，還有人力資源培養與運用的問題。此外FTA簽得太少、所得分配日趨不均、社會資本快速流失，也都是失去繁榮的重要原因。然而，面對這麼複雜的問題，自不可能靠一帖自由化藥方就可以解決，必須有周詳的產業政策加以呼應。而近年來我們的產業政策何在？黃金十年願景落實了嗎？沒有這些內在的經濟工程，只是一味的高喊自由化，急切的嚷嚷自己快被邊緣化，急切的希望美、歐、日能和我們洽談FTA，這個躁進的自由化引來的，恐怕不是動能而是浩劫。亞洲金融風暴、全球金融海嘯是怎麼來的？豈非盲目相信市場，急切推動自由化所致。內閣對此應多深思，而受2300萬人民託負的馬總統，尤需以臨深履薄的態度審慎因應。

別讓FTA成為現代版鴉片戰爭http://classic-blog.udn.com/tpa285/17067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