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台大護校的點滴回憶

受訪人物：廖聰明（曾任臺大醫學院附設醫院創設高級護士職業學校職員）

訪談時間：2013.10.28

訪談主題：早年台大護校的點滴回憶

工作人員：

訪問錄影：張安明、陳南秀

文章整理：陳南秀

前言：1950年3月10日，臺大醫學院附設醫院創設高級護士職業學校正式成立（以下簡稱臺大護校），並邀請陳翠玉女士協助籌備並擔任護校校長，同年5月15日正式上課。這所招生對象為初中畢業生的護士職業學校，僅歷經了八屆。1959年9月，臺大通過停辦醫學院附設護校，並呈請教育部轉洽省府或市府改名續辦。曾任中華民國僑務委員的廖聰明先生，跟這所學校的淵源很深，校史館榮幸請到廖先生至校史館，談談這所學校一些點點滴滴的回憶。

問：請您簡述個人背景？

答：我很樂意把在臺大護校工作的經驗跟大家分享。臺大護校總共只招收了八屆的學生。從很早開始，我就在那邊工作了，那個時候我年僅十六歲，在那邊可以當一個小童工，後來一直做到職員，做到保管組的組長，後來因考上財稅特考才離開去政府單位工作。對於臺大護校，我感情很深，因為我總共在那邊度過八年的時間，從第一屆到第八屆的學生我都認識，也跟他們有良好的互動關係。我記得當時傅斯年校長找陳翠玉女士策畫成立這所護理學校，他跟陳翠玉女士交情很深，這是一段我親眼見證的歷史。這所學校它隸屬於臺大，所以簡稱臺大護校。那個時候，每當護校有什麼重大活動時，錢思亮校長都會去演講。

問：您十六歲在那邊擔任一個小童工，請問那時您念的是夜校嗎？

答：沒錯，我從初中、高中到大學都是念夜校。那個時候念台北商職，後來大學就讀淡江大學。因為我家裡很窮，所以都是半工半讀。

問：請問當時您在醫院的哪個單位呢？

答：就是在臺大護校，我因為一個機緣，大概在它剛成立兩三年的時候就進去工作了。

問：請問這個機緣是？

答：我首先只是去臺大醫院看病，然後他有一個臺大醫院社會系?[聽不清楚]，她問我有沒有工作，那個主任李美珍[不確定寫法]介紹我到臺大護校去工作。

問：可否聊一聊陳翠玉校長？應該有很多機會跟她接觸吧！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答：她這個人很聰明，反應很快，而且非常愛臺灣，愛學生，她能力很強，而且很有威嚴。她不只是臺大護校的校長，而且兼任臺大醫院護理系的主任。她對於她的部屬訓練得非常好，她訓練出來的人都是很能幹，很優秀的護理人才。在當時她德高望重，所以大家都稱呼她陳翠玉女士，對於建立臺大護校實在是功不可沒，對於培育臺大醫院的護理人才也是貢獻很多。

問：您說陳翠玉校長非常愛臺大，請問她擔任護校校長一直擔任到整個八屆的結束嗎？

答：沒有，她是從創校開始就擔任校長了，後來當了五六年以後，她去了美國波士頓進修，並取得碩士學位。回國之後，因為發生一點事情，所以她離開了護校。

問：就我們所知，陳翠玉校長後來是因為有臺獨的主張，所以被列入黑名單，不可以返回臺灣，是這樣子嗎？

答：據我側面得知，她是因為有臺獨思想，所以跟當時的執政黨有一點隔閡，在戒嚴時期，因為她被認為有臺獨的思想，因此沒讓她繼續回來擔任臺大護校的校長。後來她一直擔任世界衛生組織WTO的駐臺代表，然後就離開臺灣，到聯合國衛生組織繼續服務，直到她退休為止。

問：可是世衛組織派她擔任駐臺代表，但臺灣官方又不讓她入境？

答：這個事情很複雜，我也不是很了解，但她後來當了代表之後就直接到聯合國去服務。

問：當陳翠玉校長在聯合國服務時，您還在臺灣念書工作嗎？還是也已經到美國留學？

答：我是後來到美國之後才跟她有聯絡。

問：請問那個時候臺灣解嚴了嗎？

答：好像還沒有解嚴。

問：那您的膽子也很大耶！

答：我不太記得，那個時候，禁忌她有臺獨思想，我盡量不跟她聊臺獨這方面的事情。況且我當初只是個學生，介入也不多。我知道她就是因為臺獨思想，跟當時執政黨有一點隔閡，所以政府就不希望她再擔任教育工作。

問：撇開她政治上面的主張，我們來談談她在學校關於對待學生、教學指導、行政指揮方面呢？或是她有否親自帶過哪些課程？

答：據我所了解，她有兼任一個課程，但我忘記了是什麼課程了。但她大都是講護理方面的事情，她不談政治，就算跟學生也不談政治。後來學生也很懷疑她怎麼會有臺獨的思想？我們大家都不知道。她是個真正辦教育的人，她並沒有把臺獨思想灌輸給她的學生。

問：她對學生的要求是課業方面呢？還是生活作息方面？抑或是禮儀方面、對待病人方面？這些方面據您所知她有什麼特別要求的點？

答：雖然我不是學生，但我跟他們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經常聽到她對學生的要求訓練，著重於護理方面，精神教育跟技術方面的教育。但據我了解，她並沒有用臺獨誘導學生，她專注於護理教育、培植下一代，鼓勵學生好好做一個優秀的護理人員。

問：我曾聽過早期的護校同學，談到陳校長很注重他們的服裝規範？請問服裝當初是怎麼設計出來的，是模仿哪一個國家嗎？是世界護士服的標準，還是陳翠玉女士的獨創？

答：她這個人見識很廣博，這些服裝設計都是她參考各國的樣品來自行製造的。

問：請問您當時半工半讀在護校的工作內容是？需要跟著護校學生實習至病床旁邊照顧病人嗎？

答：我在那邊是當工友做掃地的工作，校長的辦公室我每天在清潔，我看她辦公室的桌上非常整齊、乾淨，我很佩服她，有時候我在旁邊聽到她對護理長的訓話，哇！那樣規規矩矩，一些護理人員見到她都非常緊張害怕，她有很好的威嚴，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正派的人。我從旁邊經常看到這種情形，有些護理人員被她訓話以後就哭著出來，她對屬下的要求非常嚴格。

問：那麼她對待學生呢？

答：她對學生的要求也很嚴格，但是她是寬嚴並濟，她有時候是很愛護學生，很疼學生的，但有時候要求也很嚴格。

問：請問臺大護校的學生有否一些寒暑期的服務工作，而不只是待在臺大醫院？

答：有一個「公共衛生」的課程[不是很確定]，需要到外面去訪問病人，這些她也要求很嚴格，要學生代表學校到外面時，應該把護校南丁格爾精神發揮出來，愛病人、愛民眾。

問：臺大護校前後經歷過傅斯年校長跟錢思亮校長？

答：最早是傅斯年校長，後來才換成錢思亮校長。這兩位校長我都曾見過他們親自到臺大護校去對學生演講。當時的臺大校長非常注重護理人材的培植，所以特別重視陳翠玉她特別的學識跟能耐，能夠培養出這種優秀的護理人材。每一次護校的畢業典禮，錢校長都會親自參加。

問：請問護校是怎麼招生，怎麼畢業？跟臺大大學部的學生一起進行畢業典禮嗎？

答：因為前幾屆，我年紀還很小介入不深，到最後我才知道，到了最後一屆第八屆，有四五百人去報考，但才錄取二十個人。所以這些人都非常優秀的，有來自北一女、北二女，還有其他比較優秀的學校的。

問：這就是我們有點混淆的地方，我們所知的護士職業學校，好像是初中畢業就可以去報考？

答：沒有錯，所以那些北一女、北二女鬥是初中部畢業去報考。

問：民國38年，臺大醫院成立護士學校，離臺灣光復不過也才四年的時間，就您觀察閩南人、客家人、原住民跟一群來自對岸各省的學生，大家在護校裡，要一起上課，，一起做功課，回到宿舍還要一起生活，有否有趣的摩擦可以談談？

答：因為他們都是公費的學生，學校有提供住宿，所以等於是免繳學費、免繳住宿費。就我所了解他們的學生，包括閩南人、客家人、外省人、本省人、山地人。它不分族群，只要你能夠考上，就讓你進去這個學校就讀，裡面包含各種族的人，也沒有種族歧視、待遇差別，陳校長帶領學生一視同仁。而且護校的學生由於上課、吃住都在一起，因此培養了深厚的感情。

問：請問臺大護校是考試通過就錄取，有否名額上的劃分，或有否一些保障名額？

答：據我了解，沒有這樣的分別，但是政府有派一些僑生來，那時候因為僑務政策，所以政府很重視，這些僑生好像有幾個人不是經過正規的考試進來的。另外，還有幾個是山地同胞，也是經過教育部政府特准進來的，這些是比較例外的狀況。其他的學生，一視同仁都要經過考試，不但要筆試還要口試，而且是校長親自口試。

問：因為這是臺大醫院附設的護士學校，那為什麼要招收原住民的同學呢？他們畢業後要在臺大服務，又不回自己的原鄉？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招生設計呢？

答：臺大護校有一個規定，畢業以後一定要臺大醫院服務兩年還是三年，才能夠回到原住在地，所以原住民服務期滿他們就回原來的故鄉去服務，僑生也回他們的僑居地。護校的目的，主要是培植護理人員，既然有這個技能的話就回鄉、回僑居地服務，也是對僑胞、原住民的一種貢獻。

問：我們側面得知，錢思亮校長也非常愛護護校的學生，請問有否實際例子可分享？

答：那時後我還很小，跟他們接觸的機會也不多，聽他來跟學生演講，都是很好很照顧學生的樣子，他鼓勵學生上進，護校學生也對他非常尊敬。

問：聽說護校學生有自己的畢業典禮，不參加臺大的畢業典禮，請問他們有否特殊的儀式？

答：有，他們會戴著畢業帽，手拿著燭光，並唱著南丁格爾的歌，還有念她的精神，然後臺大校長會一個一個頒發畢業證書，場面很溫馨感人。

問：聽說護校學生還有一種特殊的儀式稱「加冠」？

答：第一年好像還沒有加冠，第二年好像才有。意思是指，你現在有資格來當護士。

問：請問護校從哪一年開始不招收男生？

答：臺大護校只有第一屆招收男生，以後就不收男生了。

問：理由何在？

答：我不是很清楚背後的理由，不過當初好像是找了十位還是十二位的男生，這些男生每一個我都跟他們像兄弟一樣，跟他們很熟。他們畢業以後大多留在臺大醫院服務，也有回到家鄉去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就不招收男生了。【編按：據民國39年7月31日出版的〈臺大校刊〉，曾紀載了護校第二次校務委員的會議紀錄，其中陳翠玉女士曾提出：「本校三十九年度第一學期招生名額問題，因本校著重專門技術之訓練，對學生重質重量，加之經費支絀，宿舍不敷，故擬僅收女生五十名，可否請公決案」。決議：通過】

問：就您側面觀察，學校要停辦護士學校，在醫學院正式護理學系，一定是有一段長時間的討論，那請問那時護校的學生心裡面有何種心聲？

答：因為當初要創立護理系，也是陳翠玉校長一手籌劃的，但後來發生事情後就交給國防醫學院護理學系的余[道真]教授來接管。但他跟護校就沒有感情，所以就這樣中斷了。事實上當初陳翠玉的計畫是想讓護校的畢業生可以進入臺大護理系補修學分，以取得更高一層的護理學士學位，但是這個機會就因為陳校長離開後而沒有了。而且他們學生當初也不懂得去爭取。

問：就您所知，有否護校學生想要獲得學士的教育訓練，而繼續報考臺大護理系？

答：報考臺大的護理系沒有，但有好幾個到國外留學念護理碩士。

問：就我們所知，像美國這種先進國家，護士荒很嚴重，二十年前還經常到臺灣來招聘護士，請問護校畢業學生在臺大醫院工作一段時間之後，有沒有到美國擔任護士的風氣？

答：當初美國是很缺少護士，所以它有一個規定，只要你在醫院擔任護士服務滿十年以後，就可以向美國申請移民，我太太就是藉著這種資歷而申請移民到美國去的。

問：請問您太太是臺大護校的嗎？

答：我太太是臺大護校最後一屆，也就第八屆的學生。所以我說我跟臺大護校的淵源很深。

問：您那時候應該已經去淡江念大學了吧！

答：那時候還沒有，我結婚以後才去念大學。

問：所以您是跟著太太移民到美國去的？

答：對，然後我到美國繼續念書深造。

問：請問護校學生課餘後的生活是怎麼樣的情形？

答：據我所了解，臺大護校他們的課餘活動跟臺大校本部的學生沒有什麼接觸，甚至連臺大護理系都沒有接觸。但我到美國去，它是把所有臺大都列為臺大校友會，我們每次都會被美國洛杉磯的臺大校友會邀請出席。但在國內我就不清楚了，好像較沒有跟臺大有互動的關係。可能是很多人並不知道臺大早期有一個護校，而且護校的同學會認為護理系的學生高高在上，並沒有跟他們有什麼來往，這點有一點可惜。

問：請問臺大護校的學生他們的宿舍位置在哪呢？建築物還在嗎？

答：建築物已經拆掉了，就在臺大醫院最後一棟的大樓，也就是現在公保大樓的位置。當時在醫院上班很好，有工作又有宿舍可以住，大家共同生活，所以講起來，護校的學生不只是三年共同生活在一起，後來工作也是共同生活在一起。

問：所以護校的學生下課後，不是在醫院實習，就是回宿舍研讀功課，自己沒有組別的社團，可能人數太少了也組不起來。

答：對，沒錯。

問：請問護校的老師都是護士嗎？

答：據我所了解，護校的老師許多都是臺大醫院的醫師、醫學院的教授，都是有名望、學有專長的。雖然護校是「高中」學歷，但很特別的是任教的老師許多都是大學教授，師資非常優秀。

問：就您所知這八屆護校的學生，有否很優秀的人畢業後去報考醫學院，後來變成醫師的？

答：好像沒有。我認識的人，有一些是到國外去繼續念護理，拿到碩士、博士都有。

問：最後，請問還有否臺大護校的點點滴滴是您想要讓我們校史館留下紀錄的？

答：我覺得他們每一位學生，加冠畢業以後，他們都以身為護士為榮，他們覺得這是一種社會服務工作，可以服務別人也可以服務自己，對家庭也有很大的幫助，他們對於能夠學以致用感到很驕傲，每一位學生都有這個感覺。所以他們出社會後受到各界的歡迎，不論是家庭也好、公司也好，機關也好，因為有護士基礎的人，總是對他們身心幫助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