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新加坡的朋友和我網聊。想起我和媽媽的互動，我也是感觸良多。結論就是，我們這一代人是真不孝。而且，以十年為一代來算，孝已經沒有了，社會上也沒有人敢提這個，好像是什麼反動思想了。，

但是，我們自幼也還讀過基本文化教材，傳統文化是略懂略懂的。環顧我同齡的人，孝這個字已經剩下節日，聚餐或儀式，孝道那個道字已經不見了。老人也不被尊敬，除非你有錢，至少看起來體面，不給年輕人添麻煩，那或許還能夠安生度日。

老人很苦，沒有安全感，沒有著落，跟不上科技時代，學不會新把戲。年邁體衰，復以死亡一日一日逼近，需要的不光是俗世的照顧，更有終極的關懷。死後怎麼辦？一輩子工作的人，從沒想過生死大事的問題，他們不是哲學家，需要的是被需要，被關懷，被照顧，被感謝，被尊重，被肯定，被記住，可是，除了少數人能夠自己來，大多數老年人都茫然。對於子女，他們蠻想下指導棋，畢竟走過了大半輩子，他們知道子女們的某些事，這麼做是行不通的。可是，他們最後只能沉默，因為年輕人覺得自己行，老人家番顛了。

如果老伴有一個人先走了，另一個真是寂寞且淒涼，更不受尊重。而且老人家的健康常常不好，身上有異味，腸胃不好又常放屁，總之對於年輕人來說，會產生嫌惡的態度。頂嘴是常常有的，有些是用吼的，子女如此，孫輩也不會尊敬阿公阿嬤，然後感情淡然，他們只顧玩自己的手機。

人啊，老了很難，今日更難。有錢有勢，老了難，貧病交加，老了更是覺得不如死了好。可是，死談容易。於是很多人破罐子破摔，撐著唄。算看清的人性，子女嘴臉。幾個老人交流起來，真是悲壯啊，下次什麼時候再見面？啊，原來自己是子女們的包袱啊，皮球似的推來推去。

我想，等到我更老了，情況恐怕更糟糕。要不就找同輩老人們一起養老，要是沒有資源可以造福後代，恐怕會被拋棄。某個層面，財富可以換來一些孝順，這很現實。沒有可被子女繼承的，那就難說了。要是又窮又病，大概要自我了斷，其實自己也不會想給子女們帶來困擾，只希望他們不要太傷父母的心，表面情感維繫好，不要撕破臉，不要在我還活著的時候，讓我絕望，想自我了斷，至少可以讓我不致於含恨而死。

這種現象，不是單一的，非常普遍。原因是社會文化的氛圍不同了。中國傳統文化是以家族為單位，養生送死是子女無可迴避的責任。父系社會，奉養父母是男生的責任。現在，女性的平權思想很重，媳婦大概是不幹的，視與公婆同住如畏途。尤其社經條件好的更是如此。他們願意接受的孝順模式是逢年過節時，送禮物，聚聚餐。偶然互相麻煩一下還行，出去走走，也還可以。給公婆一點奉養費，只要在可接受範圍，也可以，這算是優質好媳婦了。那是公婆還健康，還能夠生活自理的情況下。因為，父母或公婆還有利用價值，對於子女們還有貢獻。有些經濟條件不好的，只能繼續賴著爹娘。同住一塊是比較好的選擇，可是問題隨之而至。

兒女們已經長大了，翅膀硬了。翅膀硬了還不離巢，還在老巢裡，那麼就衍生權力問題。矛盾會多，紛爭會有，到底要聽誰的？這個家裡，誰說了算？

我是聽父親的，父親聽母親的。現在父親走了，我聽母親的，他的主張再荒謬，我只能給她建議。我雖無法時時承歡膝前，至少順著她的意思是可以辦得到的，這是我父親的遺言之一。

我們那個時代，和長輩頂嘴就是不孝。現在，都在頂嘴。現在的年輕人創造了一個名詞「情感勒索」，少人在談「養育之恩」。彷彿父母生了自己，就是應該的。就該給自己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不落人後。當父母需要你時，反哺之心就不講究了。其實，中國文化談孝字是談最多的了，因為父母與孩子這種親緣關係是最強的紐帶，就算你貴為天子，也得孝，不然統治基礎都會崩塌。除了你出家為僧尼，那在文化社會上就有一定的正當性，可以斷開親緣的牽扯，一般人要在社會上立足，孝是基礎。漢代以孝為任用官員的標準之一。

現代社會，老人是無所依，不是子女不孝的問題。因為，自己年輕時有好好奉養父母，做到基本的標準嗎？孔子說，孝順啊，色難。對於父母態度惡劣，甚至頤指氣使，這是很多家庭的常態。養父母頗有給「嗟來之食」的意味，對待養的貓狗恐怕都比對待父母的態度還要親。

什麼是孝呢？就是父母是憲法般的對，就像皇上說的就是聖旨一樣。子女豈可抗旨？現在都是要和父母講道理，更多的利用父母，反過來「情感勒索」父母，當巨嬰的有，啃老族的有，賴著父母的有，當父母是免費幫傭的有，就是盡義務的時候很難。多數老人家的心聲就是老了沒有尊嚴，還要被子女欺負，還不敢指望他們給自己送終。

其實，究極原由，這是時代問題，傳統文化被破壞了，一個世代一個世代的，滑坡似的落到這一步上來。還不光是孝道，師道等等都一樣，長幼無序，完全不講輩分，沒有規矩了。因為人人平等啊，誰都可以「以理相爭」，父母在某個層面上，被子女們軟性鬥爭的對象，這一代人搞的就是文革啊，只是他是慢慢搞的。爹親娘親，不如自己親。自己的理想、愛好與主張高過一切，最大限度的謀求自己的人生成功幸福與快樂。父母就實用意義來說，就是個活著的神主牌，供著就好，現在是我的時代，你們老了。

以前人孝順，那是因為每個人都這樣，而且講傳統，慣例如此。孝已經像呼吸一樣自然。譬如像英國王室，整個就是遵循傳統，一切都是。英國民眾愛伊莉莎白女王，因為他代表英國的傳統，他就是英國。梅根為什麼被討厭，因為他破壞了傳統，你是媳婦耶，搞得人家雞飛狗跳，兄弟失和。你個人的文化是你的問題，嫁進人家家裡，就得按規矩來。不然，只能請你離開王室了。

現在，傳統文化崩壞，可是新的秩序沒有建立。自由主義，左派思想，能成為穩定社會人心的秩序嗎？把舊的打爛，新秩序就建立了嗎？多元成家，男女不分，個人好像自由了，可是社會卻被失序搞的人人其實都不自由。

然而，遵循傳統所付出的代價最小，他有個習慣法的道理在那裏，可維持千年以上的傳統尤其如此。孝順，敬老尊賢，長幼有序，排資論輩的好處很多。現在人人要活出自己，逃離家庭，其實是成為工作的奴隸，大公司的現代奴工與國家巨靈的韭菜。忙得沒時間享受親情˙，父慈子孝遙不可及，因為這個時代的運行邏輯不是以家庭為中心，甚至是要些削減家庭的。弱化家庭，讓大政府來建構社會主義的人間天堂。人民公社搞過了，現在極端的左派在捲土重來。

現在老人問題說是國家要負責，其實國家哪裡能負責？要多少預算？老有所終是靠家庭的功能為好，還是靠老年人的人民公社好？哪個更符合人性？更為人所接受？道理是很明顯的。

現在，傳統失序了，處處是梅根，沒有伊莉莎白或凱特。王室都如此，何況無錢無勢的平民之家呢？父母的威嚴何在？子女不敬父母，父母最佳的方案就是明哲保身，錢留著，健康留著。希望某一天無疾而終，就這麼走了。至於身後事，也別指望了。看開點就是了。

最後，除了走回傳統外，我想沒有別的方法。孝道、師道這些道，終究要復興起來，不然人類就是無道德可言的生物，滅絕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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