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就在這棵樹下，他倆席地而坐。

「等我一年。」

「嗯。」

「一年以後我回來娶你。」

她低聲回答：「只要記得我在這裡等你，就好了。」

遠方，是他的戰友們，手舉旗幟也在等，等著他加入。

他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微笑：「放心，我一定會戴著英雄勳章回來找你。」

她低頭專心細數黃色雛菊的花瓣，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一直等到男孩走下山坡她才抬起頭，一陣寒風捲起落在她腳邊的散碎花辦，滴溜溜地噓聲嘆息。

一個月後，戰敗的消息傳回來。

「鬼子入村了！快逃啊！」

「不！我要等他！」

「傻孩子，他們坐的火車壓到鬼子埋的炸彈，全炸死啦！還等什麼？鬼子殺人不眨眼，尤其像你這樣的年輕姑娘，被鬼子遇上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走吧！」

女孩驚悸的大眼閃動著，臉色蒼白的說：「一年，我答應過會等他一年。」

細瘦的手臂被粗糙的大手捉住，強拉著往外拖。

「在哪裡等不是等？走啊！快走！」

夾雜在逃難的人群裡，女孩經過那棵大樹。冬天，葉全落盡，怒伸的枝椏像是在跟她道別。

突然，跑在前面的人又咋咧咧地紛紛回頭。

「幹什麼！幹什麼！為什麼往回跑？」

「鬼子來了，就在村口。」

碰！碰！碰！

乍聽如年節時除歲的炮響，可眾人知道這其實是死神殘酷的樂章。

「哇───！」

「殺───！」

殺人蟻一般的鬼子軍隊狂吼著擁進小村，女孩毫不考慮，調頭往村後的山丘狂奔，她要去丘頂的樹下，她許諾過，等待男孩的地方。

十年後．．．

「小夥子，剛下部隊？」

「欸，回老家看看。」

「可這村裡沒人，鬼子進村那年全跑光了。」

男孩跳下馬車，左腿一歪，差點跌倒。

「瘸啦？」

「被砲打的。」

駕車的老農抽著汗煙袋，叭咂著嘴說：「不要緊，從戰場上回來的都是英雄。」一揚鞭，「小夥子，順著路再走進去一段就到我家，一會過來吃飯。」

村後丘陵上，老樹仍矗立著。男孩費力地拖著腳走上去，黃昏時分，鳥兒嘰嘰喳喳地在樹頂噪叫，山坡下昔日的村莊則一片死寂。

倦鳥歸巢，在外漂泊累了多年的遊子卻無處可回。

微風拂過耳邊，彷彿還能聽見當年自己立下的承諾。

「等我一年，一年以後我回來娶你。」

沒想到戰事拖延，一晃眼十年過去，她還會在嗎？

男孩無意識地撫摸著胸前的徽章，嘆了口氣。

「你回來了？」

男孩驚訝的回頭，只見一個窈窕的身影從樹後轉出來，那微笑的臉龐仍如當年一般清新美麗，時間幾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男孩欣喜地喊著女孩的名字：「真的是你？」

女孩笑著點頭。

「可他們說全村的人都跑了。」

「大家都走我沒走，因為我答應了會等你回來。」

「可是鬼子．．．」

「我躲在樹上，沒被鬼子發現。」

「對不起，害你等這麼久。」男孩伸手握住女孩的手，冰冷，應是被丘上的風吹的。

「只要能再見你一面，等多久都沒關係。」

「回到城裡我們就結婚，以後每天都能見面。」

「真的嗎？」

「當然！雖然晚了幾年，但我的承諾不變，回來就娶你。」

「我好高興。」

「走！載我回村子的老伯邀我去他家吃晚飯，我們一塊去。」

男孩牽著女孩的手往山坡下走，可才走幾步路，一晃眼，女孩已不在身邊。回身尋找，竟仍站在樹下。

「你還站在那裡幹嘛？快來啊！」

女孩帶笑的面容漸漸變的悲傷。

「我沒辦法跟你回去。」

「為什麼？」

「以後不管你去哪裡，只要記得我在這裡等你，就好了。」

「為什麼要這麼說？我是專程來帶你走的呀！」

男孩一步步走回來，女孩卻一步步往樹後退。男孩加快腳步，但受了傷的左腿卻像塊石頭一樣不聽使喚。

男孩對著女孩奮力往前一撲，指尖劃過的裙擺竟像煙塵一般飄散。

趴倒在地上的男孩困惑的抬起頭：「你．．．」

但女孩的身影已經消失，只留一縷幽幽的話音在耳邊徘徊：「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男孩從地上爬起來，繞著大樹轉了好幾圈，卻怎麼也看不到女孩。

「你在哪裡？你究竟在哪裡？」

一隻晚歸的鳥兒投進茂密的枝椏中，樹葉沙沙作響，男孩抬起頭，只見一環朽爛的布條掛在樹幹上隨著風左右晃動。

恍惚間看到女孩的笑臉：「我躲在樹上，沒被鬼子發現。」

(圖片取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