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屏，真是一幅好畫。」

亥時，尹伯屏和林杰禎兩人仍在呂府，並未離去。

彩娘手繪的那幅畫仍掛在佛堂，尹伯屏和林杰禎兩人也待在佛堂。

爐裡正燃著名貴的水沉香，香煙裊裊在小室中撩繞。神佛慈悲，低垂雙眼俯視眾生，而白色薄紗一般的煙氣，就成為人間與佛界唯一的連結通道，如此虛無飄渺，卻又如此綿綿不絕。

下午尹伯屏看過畫之後，便要呂誼吩咐下人在佛堂另置几席，自戌末開始焚燒水沉香。同時請呂誼起出家中祖傳的寶劍，交予林杰禎。

「除此之外還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嗎？」呂誼問。

「不用。」

「我能在場觀看嗎？」

「呂大人若想留在此地自然可以，只不過一切必須聽小人指示。」

「今日的法術是否能將彩娘召回？或者只是知道人在何處，尚要派人去迎？」

「如果成功的話，今夜小姐便能安然回府。否則，即使知道人在何處，恐怕也來不及迎回。」

呂誼沉默良久：「如此說來，此術法頗為兇險。」

「可以這麼說。」尹伯屏淡淡的回答。

「尹先生有把握嗎？」

「這便是今日我拜託林大人一同前來的原因。」

呂誼看了林杰禎一眼。

林杰禎雖是文官，但因為高大魁梧，佩上寶劍以後威儀竟不下於鎮守邊關的大將。

呂誼嘆口氣：「若不是因為我老了，否則今晚應該親自於此處仗劍，也不必煩勞林大人。」之後他向二人一拱手：「尹先生，林大人，一切拜託！老夫自在外室靜候佳音。」說完便調頭離開佛堂。

「伯屏，呂大人為何離開了呢？」

「因為他懂得坦然面對自己的弱點，跟你一樣是個了不起的大丈夫。」

林杰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然後又仔細觀賞了彩娘繪製的麻姑獻壽圖，讚美的說道：「伯屏，這真是一幅好畫。」

尹伯屏微笑回答：「當然！若非如此，胡僧不會出現，彩娘小姐也不會失蹤。」

「嗯？」

「一幅畫是好是壞，不單只是圖像肖似而已，更難得的是要能夠畫出神韻。畫中物若有神韻，即便只是勾勒幾筆，圖中人物就能夠躍然紙上。彩娘小姐所繪的這幅麻姑獻壽圖便達到這個境界。」

「嗯。」

「所以這幅畫便有了『精神』。這個『精神』可說是彩娘小姐賜予的，也可說是畫中人物趁彩娘小姐全心全意作畫時將彩娘小姐一部份的精神給奪走了。一般看畫的人只是在看畫的時候感受到畫中人物流露出的神韻而讚嘆不已，胡僧卻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探知到這幅畫的『精神』是來自於彩娘小姐，並且意圖攫為己用！」

「既然如此，將畫盜走便是，為什麼要擄走彩娘小姐？」

尹伯屏仰頭看向掛在牆上的圖畫，淡淡的回答：「因為這幅畫是仙女麻姑。倘若彩娘小姐所繪的只是一般的魚虫花鳥，水墨風景，就不會把胡僧招來了。再說，圖畫只是死物，人的氣韻卻是無窮。」

林杰禎問：「胡僧要奪彩娘小姐的氣韻做什麼用？」

尹伯屏搖頭：「我不知道。西域的術法我並不是非常瞭解。」

林杰禎再度抬頭，仔細的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圖紙，之後對尹伯屏說：「伯屏，被你這麼一說，我開始覺得有點可怕。」

「為什麼？」尹伯屏有些詫異的問道。

「既然這幅畫能夠偷取彩娘小姐的『精神』，那麼它不就變成妖物了嗎？」

尹伯屏沉默不答。

屋裡，焚燒水沉香產生出來的煙霧氤氳不散，兩人的全身都幾乎被包裹在甜膩的香氣中。

尹伯屏開口說道：「杰禎，你聽說過尚書大人家中那幅老子騎驢圖的事情嗎？」

「啊───聽說過。那幅畫是吳道子所繪，因為畫中人物形神兼備，傳言每天早上圖中的老子像都會騎驢冉冉溢出畫紙外出雲遊，牆上只空留下一張白紙，直要等到酉時以後才會在紙旁的粉牆上再見到他淡墨般的身影，徐徐進入畫紙，顯現在原位。因為如此，尚書大人視之如神物，每日都在畫前焚香祝禱。」

尹伯屏微笑說：「如此說來，尚書大人家的老子騎驢圖，和彩娘小姐所繪的這幅麻姑獻壽圖不是一樣的嗎？」

「唔。」

「不管是老子還是麻姑，不管繪圖的人是吳道子還是彩娘小姐，就本質來說，從圖畫中流洩出的『精神』其實都是一樣的。至於視之為妖物或者視之為神物，那都是人心造就出來的差別。」

「．．．．．這就是所謂的人心如鏡嗎？」

尹伯屏定定的看著林杰禎：「可以這麼說。」

林杰禎點頭沉思了一會，長長的嘆口氣之後撫著腰間的長劍對尹伯屏說：「那麼，等一下你要我幫你什麼忙？用這把劍斬殺胡僧嗎？」

「不！胡僧出現的時候，你只要用武力制服他的行動，下令要他召回彩娘小姐就好，千萬不要傷害他！」

「為什麼？」

「解鈴還需繫鈴人。胡僧使用的術法和我使用的術法完全不相同，他用法術把彩娘小姐的氣息給隱藏起來，所以不管是誰，用盡各種方法都無法發現彩娘小姐的行蹤。世界上只有他才知道去哪裡，使用什麼咒語解開他施下的術法。可以說，現在彩娘小姐雖是被他擄走，但同時也被他施的術法給保護住。萬一他喪命，所施的術法消失，彩娘小姐也很可能會有危及性命的危險，而我們因為不知道她身在何處，便沒有辦法前去解救。」

林杰禎點頭：「我明白了。伯屏，你放心！我一定會照你說的去做。」

尹伯屏微笑道：「杰禎，你可是解救彩娘小姐的關鍵，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啊！」

說完，尹伯屏便收斂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時辰已到，我要施法了。」

林杰禎咽了口口水，站定身形，手緊握住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