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長安，延福里延平街以南，緊臨永安渠邊佇立了一棟青瓦房。推開雙扉木門踏進院落，只見一株粗大柏樹鬱鬱青青，張著大傘一般的枝條在黃土鋪就的庭院裡投下大片清涼。

彷彿已知將有客來訪，主屋的門是大開的，卻不見有人出來迎接。

林杰禎站在院落中央，喃喃自語說道：「不在嗎？可惜這壺剛沽來的灞陵酒，看來只能我一人獨享了。」

話音剛落，只聽見頭頂樹梢傳來一陣沙沙聲響，接著從屋裡漫步出來一個身穿白襴的年輕男子。

男子見到杰禎，彷彿鬆了口氣似的說道：「原來是你！」

林杰禎晃一晃手提的酒壺：「本以為你不在，正想打道回府自斟自飲。」

男子走出簷下，一瞬間原本稍嫌陰鬱的天色竟變得明亮許多，不知道是太陽終於從雲層後露臉，亦或是來自於此人俊朗丰貌的光采。

「伯屏，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肯改掉這種動不動就躲起來不肯見人的壞習慣？」

林杰禎一邊邁步往裡走，一邊不滿的抱怨。

被稱作伯屏的這個男人無奈的笑一笑：「因為今天將有麻煩上門。」

「麻煩？你是說我嗎？」

「不！既然你來了，麻煩就不再是麻煩。」

在此或許需要將這兩個男人向各位約略介紹一下。

林杰禎，衛尉寺少卿，身裁健壯，力大，曾與人戲賭，從石廠將甫刻就重逾百斤的慶運石碑背至天街應安放處。但是千萬不要將他視為一介粗魯莽夫，因為此人乃是新安郡文學林勝恭的遠房子姪，家學淵源，頗有文采。筆下書法就連國子監祭酒都稱道不已。聽說曾有人舉諫他任書學博士，卻被回絕了。

「我只是酒後縱性，偶爾寫就一篇還算看得上眼的條幅，並藉此博得微不足道的虛名，實在沒有為人師表的資格。」

事後，林杰禎這樣對人說。

尹伯屏，銀青光祿大夫葉法善之徒。

世人傳說，葉法善「少傳符籙，尤能厭劾鬼神」。尹伯屏身為他的入室弟子，亦盡得其真傳。容貌纖妍如少婦，眸似星燦，唇如丹脂。年少時曾有浪蕩子弟於西市公然以污言穢語挑逗，被他當場以術法整治，從此以後無人敢因其容貌輕薄於他。

葉法善因曾多次以術法保護玄宗免遭武氏餘孽迫害，因此頗得玄宗親信。開元八年於京師景龍觀仙逝後，朝中便有人建議從葉法善眾徒中擇一名有德有能者入朝繼任其職位，當時尹伯屏也在後選之列，但是他當及辭謝。 

「我生性懶散，才智魯頓，只能靠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戲眩惑世人目光，並非是能夠擔當如此重責大任的人。」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

在眾人都竭盡全力，無所不用其極博高官爭厚祿的年代裡，這兩個與世俗價值背道而馳的男人可算是稀有的異數。但也因為如此，這兩人才有機會相遇，並且當即結為莫逆。

尹伯屏帶領林杰禎進入廳室，一張黑漆條案已經安置在定位，除了杯盤以外，甚至連佐酒的果脯乾肉都準備妥當。

在林杰禎的印象裡從未見過這棟宅子裡有奴僕出入，但是不管什麼時候來，屋子裡總是整整齊齊，乾淨清爽。可是他知道，尹伯屏絕對不可能拿著笤帚抹布自己打掃院落門戶。

「伯屏，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平日到底是誰幫你安排生活起居的？」

「怎麼了？」

「只是好奇而已。有人說你善於役鬼操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尹伯屏不懷好意的笑問：「你想看嗎？」

林杰禎搖頭：「不要！」

「難道你也會怕？」

林杰禎有些不好意思的搔頭回答：「這倒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子曰：『敬鬼神而遠之』。」

「沒想到連你也學會拿聖人當擋箭牌，顧左右而言他。」

林杰禎在草蓆上盤腿坐下替兩人倒酒：「不可否認，聖人之言確實很好用。」

尹伯屏大笑：「不加掩飾，坦然面對自己的弱點。杰禎啊，你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

林杰禎把一只斟滿酒的白色磁杯推到尹伯屏面前：「喝吧！」

接下來兩人都不發一語，沉默的品味酒水醇厚的滋味。

「好酒。」林杰禎嘆道。

尹伯屏也點點頭。

林杰禎舉起酒壺，續滿兩人面前空掉的杯子。

這時候尹伯屏開口說道：「杰禎，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會怕。」

「你？」

尹伯屏點頭。

「怕什麼？」

「麻煩。」

「麻煩？怎樣的麻煩？」

「很多，各種各樣的。」

「嗯．．．剛才我來的時候你也說過，今天會有麻煩找上門。」

尹伯屏嘆氣：「是啊！」

「願意告訴我嗎？」

「正是要讓你知道，所以我才會講出來。」

「嗯。」

「你認得書令史呂誼嗎？」

「曾有過一面之緣，是位白髮老者，應該快六十了吧！」

「他的小女兒失蹤了。」

「什麼？！」

「聽說是半個月前失蹤的。明明平日裡連大門都不出的人，卻在一夕之間失去蹤影。雖然下令巡城守挨家挨戶嚴密搜查，但是至今仍然沒有消息。」

「所以他來找你？」

「本來只是想卜個卦，從卦象上參詳吉兇，沒想到卻占卜出來一個大麻煩。」

「怎麼說？」

「光用言語無法解釋清楚，你若有興趣，何不和我一道去呂府？說真的，我也需要你的幫助才能夠圓滿解決這件事。」

「．．．」

「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看樣子今天我是自投羅網。」

尹伯屏笑道：「不，上蒼安排今日你要來，於是你就來了。沒有人刻意安排，也沒有人能夠阻止。這就是機緣！」

雖然無風，院中的柏樹卻傳來沙沙聲。

「呂府似乎派人來請了。杰禎，如何？」

林杰禎點頭。於是兩人便同時起身。

來到門外，呂府的家丁正在門口徘徊不知該向何人通報來訪。

「不必通報，我已經知道你來了，這就走吧！」

不管來人驚訝的表情，尹伯屏和林杰禎併肩而行，走在來人之前，領頭向呂誼府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