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早天空就開始飄起今年這兒的第一場雪。

我一早起來就開始燙衣﹐打掃﹐洗碗﹐倒垃圾﹐洗廁所和收拾房子。忙到中午才洗了澡﹐換上衣服﹐全家開車到公公家接公公去教堂。公公一到教堂的園區又是一陣心酸﹐進了教堂後遠遠就見到靈車就停在前面﹐不禁就哭出聲來了。我們不敢哭出聲來﹐只能跟著掉眼淚。和牧師及教區的管理人和禮儀社的人打過招呼後﹐就進去教堂裡坐下來。看到擺放在前方的婆婆的棺木﹐有一種很不能相信的不真實感。一個星期多前﹐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哪﹐如今卻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讓大家對她的離去做最後的告別。

整個告別式﹐公公都沒有聽見牧師說些什麼﹐只是不時地哭泣。Calle和米亞坐在他的兩邊不時輕輕握著他的手﹐安慰著他。這個教堂我只來過兩次﹐一次是結婚時﹐一次是米亞受洗時﹐那兩次來的時候是開開心心地辦喜事﹐這一次卻是心情沉重地參加葬禮。同一個教堂因為有了不一樣的心情﹐就變得陌生起來了。我張望著教堂前方﹐心裡記得的是第一次和公婆見面的時候。那一次也是在耶誕季節﹐我從法國飛來與Calle一家度節。第一次見到兩個老人家﹐那時一句瑞典文都不懂﹐而老人家也是一句英文都不會。彼此的溝通都靠Calle。我不記得有準備什麼東西給老人家當耶誕禮物﹐想來是沒有吧。只有一罐在機場買的普羅旺斯的香料當見面禮。但是老人家卻準備了大禮送我﹐那是半打六條手工織的粉紅色高級亞麻擦手巾﹐上面還繡了我的名字 Tina﹐用來擦碗盤最好用了。當時不知道價值有多高﹐後來知道後也捨不得拿來用﹐一直到今天都還是用Calle的那一打綠色同系列手巾﹐用了十幾二十年了都還沒壞﹐也就知道為什麼這樣值錢了。那時老人家已知道他們的兒子已選定了我當老婆了﹐也馬上就接受了我。在進了這個家的家門後﹐公公婆婆對我總是和和氣氣的﹐比對自己的女兒還好。如果哪一天請了公婆來家裡吃飯或喝咖啡﹐第二天婆婆準會打電話再謝一次。他們在身教上教了我很多很多的道理﹐只是他們不曉得而已。

牧師講完後就由我們家屬先上前和婆婆告別。公公撫著棺木悲痛難忍地哭了。我和米亞把婆婆生前最愛的紅色玫瑰放在棺木上。在其他的親友獻完花告別後﹐儀式就結束了。我們和親友握手道謝後就驅車回到家中。有些家屬會在葬禮後辦茶會﹐但是公公不想來這一套﹐對他來說﹐要去聽別人向他說節哀是一件很難忍受的事﹐對我們也是一樣。

在家中我們一家四口一起喝茶﹐看著窗外的飛雪。兩個小時後我們又回到教堂去﹐這時教堂管理員已經把所有的花束都擺在教堂外的左側。因為婆婆生前已說過不立墓碑﹐要把骨灰放在教堂的無名紀念園裡﹐所以就沒有墓地可擺放這些花束﹐而是擺在教堂一側。記得第一次聽到他們老人家這個決定時﹐我非常地難過﹐因為人死留名的觀念我還沒看破呢﹐而公婆竟不讓我們有一個日後去看他們墓地的機會。後來又聽他們說了好幾次﹐我也就漸漸地習慣了。我們也走到日後婆婆要長眠的紀念園。就在教堂的左方﹐小小的一方草地﹐在最前方種了一些花與灌木﹐還設計了許多的筒子﹐讓前來的親屬有放置花束的地方。因為現在是寒冬﹐不利挖掘﹐所以大概要等上一陣子婆婆的骨灰才會下土。(因為是無名園區﹐所以管理員務必做到下土時不落痕跡的地步﹐不讓親屬知道骨灰真正的埋放地點。而寒冬大雪時要做到這一點不容易﹐因此要等上一陣子才行。)

我看了看這個樸實大方的紀念區﹐又看了墓園裡其他的墓碑。想想婆婆就像是住在｢公寓大樓｣裡﹐而其他人是選擇住｢洋房｣一樣﹐住在公寓也不錯吧﹐人多也熱鬧多。

又回到家後我們陪公公聊天吃飯﹐公公和Calle聊起陳年往事﹐也就不再這樣悲傷了。雖然我們都知道﹐等公公回到寂靜無聲的家後又會觸景生情﹐我們也只能寄望有一天他會走出喪妻的悲痛﹐而我們也只能多陪陪他。

婆婆突然地過世﹐對全家來說都很難受。我們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到底兩個老人家都已超過八十歲了。但是這一天真的來的時候又是那樣地不可置信。我們很慶幸婆婆雖走得很急卻也很安詳﹐沒有受到太多的苦。有個朋友的媽媽剛好相反﹐她在過世前的兩三個月就已經病得不能翻身移動﹐一切都要由護士來照顧﹐但是腦袋卻還是非常地清醒。老人家每天躺在安養院中只是祈禱自己可以早點過世﹐孩子去看望她的時候﹐她雖不能移動身子﹐還是可以和他們聊上兩句。孩子要走的時候﹐她總會嘆氣說道：｢希望我明天就醒不來了﹗｣讓她的親屬感傷不已。

願您安息﹐婆婆。我知道在天上的您現在無痛無病﹐不用再吞藥丸了。有一天我們也會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