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ny是我的學生。今年九月就十八歲了。我從他五年級左右開始教他中文﹐一直都沒有中斷。這幾年看著他長大﹐就像自己的外甥一樣﹐其實我和他可能比我和我真正的外甥還要親近一點。

Danny的媽媽在市中心開了一家雜貨店﹐生意很好。他的父母在Danny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他的爸爸是香港人﹐這些年來來來又去去的﹐現在在哪﹐誰也不知道。我們很少提起他的爸爸﹐尤其 Danny從不會主動提起他﹐就像是生命中從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一樣﹐如果他曾對父親有什麼渴望的話﹐這個渴望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我說我是從他五年級時在學校教他的﹐那時他的程度就很明顯地差別人一截。他上課的時候﹐沒要他講話﹐他絕對不會發言﹐安靜得很﹐坐在一旁好像老僧入定。有時我會把他留下來輔導﹐他總是很有禮貌地說謝謝。那時我只是代課幾個月而已﹐真正的老師回來教之後﹐ Danny的媽媽就問我願不願意私下到他們家去教他。因為Danny受不了這個老師(對他很兇吧 ?聽說常罰他寫字。)﹐雖然他表面從不流露出太多的情緒。就這樣我教了他這些年﹐連我又回去學校上課之後﹐他也不願意到學校來﹐因為他說他的程度差﹐別人會笑他。

Danny 一定有語言天份的。他的英文極好﹐而瑞典文甚至拿過獎。但是他的中文就真的是糟得不得了。他一點都不笨﹐但很懶。說明白一點﹐就是他對他沒興趣的東西都不想去動一動腦筋﹐所以他的中文和數學都一蹋糊塗。我想他的數學不好是一件挺奇怪的事﹐因為他媽媽是一個幹練的生意人。但是如果你見識過他的媽媽的話﹐你大概就會明白這個孩子為什麼會討厭數學和中文。

我很怕去Danny的媽媽的店買東西﹐因為她一聊起來就是二三十分鐘﹐她什麼都聊﹐但講什麼都不太容易抓到重點。(現在想想﹐我好像也是這樣。)她可以說普通話、廣東話、越南話、及泰國話。聽說泰國話還是在店裡自學的。所以店裡的各國的客人都很多﹐但是她可以任大家排長隊﹐她一個人和你聊個不停。有時Danny的媽媽回到家會抱怨她在店裡很辛苦﹐這時Danny就會說你要是少說一點話就會多很多力氣了。當然他媽媽就會生氣了。(但這是真話。)Danny媽媽連在家裡也是嘮叨個不停﹐但是Danny從小就練成了一種耳朵自動關門的功夫﹐已經不會有太大的反應。「頂多就是在要緊的時候說一兩次『這樣呀。』、『是嗎?』就好了。」他說。 Danny有時會告訴我﹐他這一輩子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繼承媽媽的店和娶一個中國人當老婆。所以一點都不覺得有學中文的必要。但是他還是照樣上課﹐只是我們上課就像是在聊天一樣﹐他說學校發生什麼事﹐而我告訴他我家有什麼鮮事。有時候他要考數學了﹐我們的中文課就變成數學惡補課。國中時他只求數學不會不及格﹐讓他國中畢不了業就好了。我想雖然我名目上是教他中文﹐其實我只是陪他兩個小時聊天﹐談點有的沒的的「心理輔導」。因為這個孩子是很寂寞的。雖然他有一些知心的朋友﹐他仍然需要成人的呵護。聽他說話﹐關心他是我至少可以做到的。

Danny雖然是個很安靜的孩子﹐但那只是表面而已。其實他很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因為是單親再加上母親忙碌得不得了﹐造成他自主的個性。如果他不想做哪一件事﹐朋友是很難改變他的。現在他的朋友都挺清楚這一點﹐所以不是一件難事。他想做一件事時也很需要別人去推一把﹐因為他不是很主動的人。這個「別人」本來應該是他的媽媽﹐但是經常是同學來擔任。我常說他這樣被動﹐真是欠人「踢」一腳﹐他也是笑笑的﹐不說話。

Danny的媽媽很愛他的。只是她真的太忙了﹐沒辦法給Danny太大的注意力。她可以給Danny很多物質上的愛﹐但那不是這個孩子欠缺的。還好Danny是一個很幸運的人。雖然沒有爸媽管﹐這個孩子從來沒有交上壞友﹐一路來都有很多的好朋友跟他相挺。這些孩子我也常見到。他們來自各方的家庭﹐但是都算挺有禮貌的。常常在Danny家一起玩電腦和電玩。雖然Danny這樣「悶燒」﹐還是有不少女性朋友(不過真的只是同伴而已)。有一個女孩子還曾對他說她到今天還留著Danny小二時在班上的美術作品。「她真的沒騙我﹐我有一次到她家去﹐在她的房間看到我的圖就掛在書桌前。」他說﹐還是一貫地淡淡地微笑。我認識的Danny從來沒有大笑過﹐這種笑法大概只有同學有幸看到吧!

Danny現在唸高二﹐他唸的是攝影科。國三時他對前途十分茫然﹐不知道是要去唸汽車修理科還是餐飲科﹐後來決定唸媒體。所有的決定都是他一個人作的。(這孩子還真寂寞。)他的英文和瑞典文讓他加了不少分後僥倖地進了現在的這個學校。他一開始念高中﹐我就知道這個孩子唸對了學科。以前他是很「宅」的﹐每天都呆在家裡打電動﹐很少出門。就是同學拉他出去他也很沉默。但是後來的他就常常很興奮地告訴我學校、同學、上課等等的事﹐看得出來他很樂在其中。以前學科只求低空及格就好的﹐現在卻是科科好﹐連數學這種科目﹐碰上了好老師的輔導竟然也讓他拿了「 B+」。真是從來都想不到的事。

一年級結束前每個學生就要選一個專科﹐他毫不猶豫選了攝影。並告訴我學校有一個女同學喜歡他﹐還想送了他一支手機以供連絡﹐因為Danny是沒有手機的。Danny說他是全班最後一個有手機的人了﹐雖然有一個同學用的是一台千瘡百孔的Ericsson的孔雀機﹐但至少也是一支手機﹐他卻沒有。他的媽媽已經不知道說了幾千次要出錢給他買手機﹐他卻嫌煩不肯買(怕媽媽可以連環叩)。但是這位美麗的Rebecca 一來﹐他就馬上買了一支(喔﹐不﹐是兩支﹐因為第一支買了不到四十八小時就掉到水裡壞了。他只好又買了一支一模一樣的。)﹐愛情的力量真大。

Rebecca的來臨﹐也讓Danny母子兩人的關係變得奇怪。 比方說Danny的媽媽想到泰國去看市場﹐又不願意Danny 一個人留在瑞典﹐但是Danny 不想去泰國﹐所以她就問了 Rebecca願不願意和Danny一起去泰國玩兒。 Rebecca當然說好啦﹐「那你幫我去勸Danny去泰國吧。」所以Rebecca 就得去做「說客」﹐勸Danny一起去。後來就變成媽媽求Rebecca 「你可不可幫我勸 Danny做這個?」「你可不可幫我勸 Danny不要做那個?」讓 Danny和Rebecca都為難。但是有了這位Rebecca﹐Danny真的變得活潑了許多。Rebecca 成了那個「踢他一腳」﹐讓他往前走的人了。他已經不需要我這個「張老師」了。

今年的Danny學業愛情兩得意﹐攝影的作品常常拿到最高分﹐而他也樂在其中。前一陣子花了一筆存款買了一台錄影機﹐後來又把他的Wii遊戲機及遊戲卡都拿去典當﹐買了一台單眼相機。「反正我也沒時間玩Wii。」我看他玩攝影玩得這樣有心得﹐也很替他高興。因為這個孩子真的長大了﹐他常常讓我看他的作品﹐可以看出來他很用心。就是校外實習時﹐別人都搶著要去事少錢多的地方﹐他卻收拾行李到一間攝影大學去寄宿實習。「我想要在實習的時候可以學到一點東西﹐而不是有免費早餐吃而已。」他的努力讓老師有意讓他明年到南非去實習拍片﹐這讓他興奮了很久並希望真的能成行。

現在的他已開始規畫未來的人生了﹐他想要到美國去念大學。他說美國哪一間三流攝影學校大概都比這裡的水平好。他也說他不是很喜歡瑞典的攝影風格。我想他也許只是不想留在這個小小的城﹐小小的國家而已。

他的翅膀已經長成﹐誰能擋得了他高飛呢 ?  祝福你了﹐Dan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