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江洋大盜更加凶狠的情關
◎沈政男

前幾天在嘉義槍擊地方電視台女主持人夫婦，造成男死女傷的兇手，三十多歲的鐵工楊英展，今天下午被發現在高雄佛光山佛陀紀念館的五和塔大廳自轟頭部身亡。

楊英展為什麼選在佛門聖地自殺？很簡單，他要告訴佛陀，他控制不了自己報復情人的衝動，但他找不到對方，只好殺對方的親人；他殺人後願意償命，只是他也希望情人得到報應。

這其實是一種陷在愛慾與攻擊，生與死，人類的兩大生物驅力之中，任本能強力擺布，不知如何是好，在抗議、憤恨、復仇的情緒風暴凌虐之下，最終失去理智而釀成的悲劇。蒼天若有知，見芸芸眾生受此折磨，如小動物般逃不出自然力量的主宰，應該也會皺眉嘆息。我佛慈悲，或許能赦免這樣本質上是無助吶喊的罪愆。

只是楊英展如果在生前能得到開示，或許就能遏止自己的殺人衝動，不至於闖下無可挽回的大禍。情傷的痛苦，最難熬就是前三周；不是說度過去以後就此海闊天空，因為情傷撫平通常要好幾年，而是若能熬過最痛苦的前三周，種種憤怒攻擊報復悔恨沮喪的負面情緒，就不會尖銳到有如椎心刺骨。

但顯然楊英展連三天都熬不過去，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衝動控制很差的人；他前科累累，強盜與殺人都有，去年剛假釋，被關了八年。當然江洋大盜未必是恐怖情人，這點要搞清楚，絕大多數的恐怖情人都是衣冠楚楚斯文多禮之輩。江洋大盜要成為恐怖情人，跟一般人一樣，必要條件是感情性格的不成熟，甚至是扭曲。感情性格是一個人在愛情中的樣子，大多數人在這方面算是成熟，對於情人的到來與離去，有喜有悲，但不至於生死相許，然而感情性格不成熟的人，不是過度依附對方就是控制交加，當對方來臨如獲至寶，而當對方想要求去，便會心如刀割，因而導致分手暴力。

江洋大盜可怕，但度不過的情關更可怕；楊英展生前那麼凶狠，但度不過的情關比他更凶狠。楊英展留下兩張用藍筆紅筆寫滿筆記本紙的遺書，裡頭不是向爸媽交代死後如何如何，而是一字一句都在控訴情人的不是。他的情人是一位比他大七歲，離婚且帶有三子的「美魔女」，經營服飾店，在今年五月兩人認識，九月進而同居，沒多久美魔女發現對方有暴力傾向想要求去，但楊英展不放手，最後美魔女躲到嘉義妹妹，也就是電台女主人的家裡，讓楊英展遍尋不獲。楊英展最後發現美魔女行蹤，前往電台女主持人家裡要找人，被他們夫婦攔阻，因而開槍殺人。

當然，如果楊英展找到了美魔女，今天死在槍下的恐怕就不是電台女主持人的先生了。楊英展為什麼這麼憤怒？他在遺書裡解釋，兩人交往沒多久，美魔女就三不五時嗆說要分手，「吃麵太大聲要分手、ㄑㄧㄠˋ腳要分手、連去夜店沒陪你上廁所也要分手」；還在他面前酒後說她比較愛某某前男友，讓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兩人大吵後，美魔女找妹妹與妹夫介入，楊英展說，他們夫婦「修理我，罵我三字經」。

聽起來楊英展對感情發展至此，感到十分委屈，他甚至在遺書末尾這麼寫著：「感情更不可以這樣無理的對待，因為言語的傷害遠遠超過心靈的傷害，你才是最恐怖的情人。」這是他在遺書中希望美魔女得到報應的理由。

看到江洋大盜，用著僅有的文筆，不會寫的字還用注音，激動陳述陷入情網的痛苦，宛如文藝青年，實在讓人嘆息。問世間情是何物，連江洋大盜都會被愛神扭成多愁善感的憂鬱小生。

當然這些都是楊英展的片面觀點了，到底他跟美魔女的互動型態如何，不能只聽一人陳述。然而楊英展的抱怨應該也不是空穴來風，比較可能的狀況是，美魔女發現楊英展有暴力傾向以後，對他變得不耐煩，才會三不五時嗆說要分手。他們在今年五月認識，九月同居，至少在此之前兩人是甜甜蜜蜜的，為什麼後來一個變得有暴力傾向，一個動不動嗆分手？其實這是同居常見的狀況，先前只是約會，摩擦的機會比較小，等到朝夕相處後，小問題都會引發大吵架。

從遺書內容來看，楊英展顯然動了真情，對於美魔女的求去感到十分痛苦，只是美魔女是不是真正愛著他，那就是一個問號了。

更讓人嘆息的是遺書結尾這麼寫著：「希望你自己爾後如果有在（再）交的話，希望你可以成熟一點的對待感情，不然悲句（劇）還是會上演。」他一方面希望美魔女得到報應，另一方面卻又在殺人之後來個展現對前女友耳提面命的大哥哥風範，可說內心充滿矛盾。

從遺書的最後一句可知，楊英展其實已經慢慢接受美魔女離去的事實了，只要再忍耐一段時間，或許報復的衝動就會顯著削減，可惜上天沒能給他多一點自我療傷止痛的能力。恐怖情人在完成報復舉動以後，一秒鐘就會後悔，而楊英展在信末這樣陳述，就是發洩報復衝動，情緒平靜下來以後才能出現的柔軟之情。

分手暴力背後的驅動力當然是愛情，但那樣的愛情是不成熟的依戀，整個人黏到對方身上，而不是兩個獨立個體有點黏又不太黏，可合又可分的成熟對待。愛情是人生最難的課題，所以有人大澈大悟後選擇遁入空門。絕大部分人無法出家，只能好好修習這門人生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