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再見
◎沈政男

羅賓威廉斯過世了，他生前拍過許多好片，比如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的＜早安越南＞，1987年的片子，他第一部由喜劇演員轉入嚴肅戲劇而且獲得佳評的作品，我大一還是大二（1988）時就看過，用重考上台大醫科得到的補習班獎金買來的Toshiba錄影機，租了片子來看。那時錄影帶出租店檯面上最暢銷的是豬哥亮歌廳秀，但店內暗道進去裡頭那間才是寶庫。

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羅賓威廉斯的＜春風化雨＞，此片讓他第二次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是台灣觀眾比較不熟悉的＜奇幻城市＞，演裝瘋賣傻的救贖者。羅賓威廉斯生涯通算，只以＜心靈捕手＞拿到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這應該是他表演生涯的最大遺憾。

在＜春風化雨＞裡，羅賓威廉斯也是演助人者、救贖者，將一群迂腐貴族高中學校的學生，從僵化的教育體制裡解放出來。羅賓威廉斯後來在＜心靈捕手＞演精神科醫生，在＜心靈點滴＞演特立獨行的醫生，也都是這一類角色。他出身單口相聲喜劇演員，演了好幾部插科打諢的電視喜劇，後來也持續演出喜劇電影，比如＜窈窕奶爸＞，然而他表演範疇的另一個向度，竟是反差這麼大的角色。羅賓威廉斯的快舌、模仿、戲謔表情，與天外飛來一筆，即興創作笑梗的能力，讓人想到了台灣的許不了，但他螢幕上另一面的人生導師形象，對其他喜劇演員來說，卻是難以企及的部分。

＜春風化雨＞1990年3月8日在台灣上映，這日期我記在腦海，不是google來的，因為電影上映一個禮拜以後發生了什麼事，知道嗎？驚天動地的野百合學運。當然還有另一件對我來說意義更大的事，也就是在那時紫韻與我有了交會。

那是醫學系大三下，過了上學期的大體解剖，暫時喘口氣的時光，班代紅樓夢，紫韻的死黨，在班上舉辦了angel & master 遊戲（不懂的人請自行google），邀我參加，結果把紫韻許配了給我。就在彼此匿名通信期間，紅樓夢邀我去看＜春風化雨＞，作陪就是紫韻。當然，那時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紅樓夢的陰謀。

那時我們從林森南路、徐州路的男二舍，騎車相載到公館的東南亞戲院，看晚飯後那一場。＜春風化雨＞的片名是dead poet society，古詩人詩社，羅賓威廉斯扮演的基丁老師，教高中生讀詩、寫詩、演詩，開拓了人文藝術視野，也以親身示範告訴孩子們：不是所有規則都要遵守！

「我們讀詩寫詩，不是因為它可愛，我們讀詩寫詩，乃因我們是人類的一員，而人類充滿熱情；醫學、法律、商業、工程，這些是高貴的職業，也是維持生活所需，但詩、美、浪漫、愛，我們是為了這些而活著。」

聽到基丁老師這樣講，我非常感動，因為我雖然讀的是醫學系，興趣卻是文學，我那時正在讀艾略特的＜荒原＞，還有葛林、哈代的英文小說，一天讀一百頁。

電影的尾聲，是基丁老師在教室裡上課時，突然站上講桌講課，他以此鼓勵同學要用不同眼光看待世界。同學們猶豫了幾秒鐘以後，也學習老師通通站上了課桌，只見一群穿西裝皮鞋，每天帶手帕衛生紙，循規蹈矩不敢犯規的高中生，集體站到桌上，挺立半空，睥睨世界。看到這一幕，我忍不住熱淚盈眶，但事後聊起，紅樓夢卻說她覺得還好而已。

這是羅賓威廉斯對我個人的特殊意義。羅賓威廉斯讓人遺憾地死於自殺，他的自殺方法還是少見的自我窒息，跟幾個月前的台灣主播類似，這樣的死法令人不忍。「起幕時歡樂送到你眼前，落幕時孤獨留給自己」，很多人這樣詮釋羅賓威廉斯的憂鬱與自殺，其實那跟小丑形象一樣，也只是另一種刻板。羅賓威廉斯會自殺，跟憂鬱有關，而他會得憂鬱症，跟體質與吸毒酗酒脫不了關係，不是因為他有陰鬱特質才去反向演喜劇，或者因為陰鬱，特別懂得強顏歡笑來取悅別人。羅賓威廉斯之所以走上喜劇之路，他自己說過，從演藝學校畢業以後沒有頭路，有一天在街上看到「喜劇工作坊」招牌，看起來很像藥廠廣告，就走了進去應徵。羅賓威廉斯曾在知名的茱莉亞演藝學校就讀，算是科班出身。

＜春風化雨＞裡最知名的詩句，是惠特曼紀念林肯的＜喔，船長！我的船長！＞，開頭兩句是：

喔，船長！我的船長！我們的驚懼之旅已經完成，

船舶已經歷經所有試煉，我們追求的獎賞已經獲得；

這兩句詩也可以送給羅賓威廉斯，感謝他帶給世人這麼多美好的藝術作品。

旅程已經結束，船長再見！

（圖片來源：http://sisucg.wordpress.com/tag/dead-poets-socie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