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余光中日前過世,他的文學成就獲得一致肯定,然而他也因一篇寫於1977年,將鄉土文學打為「工農兵文學」的文章《狼來了》,以及隨後將一封證明作家陳映真確實引用新馬克主義的信,疑似寄給當時的特務頭子王昇,涉嫌充當告密者,而遭到不少人批判。
《狼來了》這篇文章引發的爭議已有定論,也就是余光中的說法言過其實,「抹紅」了當時的鄉土文學作家,而余光中也在2004年到中國演講時,寫了一篇題為《向歷史自首?》的文章,在裡頭承認自己思慮不周、行事衝動。但,重點來了,對於自己是否曾寫信給王昇告陳映真的密,余光中卻是在該篇文章裡否認,只說那封信他只影印幾份寄給幾個文友,沒有寄給王昇。余光中提出辯駁以後,陳映真的反應是,「有沒有直接寄給王昇已不重要」,因為所造成的效力是一樣的。陳映真知道可能被余光中告密,是好幾年後輾轉由友人告知,而又過了一些年,因作家陳芳明在著作裡談及此事,才在2000年公開揭露。
到底余光中有沒有寫告密信給王昇,是不是應該查明以後,才能論斷余光中是不是「抓耙仔」?但不少人趕搭轉型正義熱潮的便車,還沒搞清楚就揮棒砸人,這跟當年余光中胡亂指摘鄉土文學有何兩樣?
如何查明?或許依據《促轉條例》,叫國民黨把戒嚴時代所有庫存檔案公開,便能找出線索。
只是,當國民黨的庫存戒嚴檔案公開以後,誰年少時代曾在教官唆使下加入蔣介石與蔣經國領導的不義政黨,為虎作倀,甚至曾在大學時代擔任小組長什麼的,而將幾個同學私自集會的可疑行徑密報給教官,或者曾向機關的政風處舉報某某同事經常詆毀大有為政府,某某鄰居同情黨外,經常捐錢贊助,甚至誰誰誰曾經寫信給黨政高層,讚揚兩蔣領導,建議嚴加管控民間政治活動等等,凡此種種戒嚴底下的糊塗行徑,都會一一曝光。
2006年,德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均特‧葛拉斯公開承認自己加入納粹親衛隊,沒多久馬上由美國政府的檔案得到證實;2008年,捷克小說家米蘭‧昆德拉被爆料,曾在共產時代,21歲時檢舉西方間諜,導致對方入獄;美國詩人龐德在二戰期間服膺法西斯主義,崇敬墨索里尼;還有更多哲學家、科學家、藝術家,在政治上站在歷史錯誤的一方,或者支持納粹、或者讚揚獨裁者,甚者反猶太而受到學界或輿論指摘。
年輕一輩、解嚴後世代或許會問,跟獨裁政權站在一起,甚至告密當「抓耙子」,不是用膝蓋想都知道是壞事嗎,怎麼會做?須知戒嚴統治是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不只用政經社的力量將整個台灣密封起來,不見天日,更將每個人的身心,由內到外徹底掌握與箝制,讓你聽信教科書那套說詞,相信電視報紙的講法,因而對反政府反國家的人恨之入骨,認為他們是敗類。這時,絕大部分人都成了噤聲的一群,明哲保身,但就是有極少數人對國家民族充滿熱情,一定要講些什麼,甚至採取行動,於是就產生兩種人,一種是像余光中這樣熱情但蒙昧而擁戴當權者的人,另一種則是像陳映真這樣早慧但叛逆反抗當局的人。
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曾描繪余光中的創作生涯,其實這些前輩作家還有另一個共通點,也就是「他們在戒嚴年代寫作」。余光中與陳映真都是如此,因此,要評價他們的一生,應該放在這樣的背景裡才看得分明與公允。
陳映真在2004年曾表示,如果余光中可以為當年的行為明確表達歉意,他其實可以原諒,可惜陳映真兩年後病倒,從此臥床,於去年過世。此後余光中也沒在台灣就此事進一步說明或澄清,或向當年被冤枉的人致意。均特‧葛拉斯為什麼要自招曾加入納粹?人老了容易跟自己算總帳,一方面良心不安,另一方面也擔心身後名。余光中如果也能自我反省,在生前把這件事處理妥當,死後也不會引來這麼多不必要的揣測與責難,可惜他欠缺道德勇氣,讓自己的文學盛名沾染了不必要的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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