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9-2021

圖：聯合報

我們家有兩個填充絨毛玩偶：一個是有著兩顆心的紫色「阿狗」，另一個是有著棕色鬃毛的「阿馬」。它們陪伴丈夫三十一個年頭了，可說是玩偶界難得的高壽者。這對「耆老」外表醜怪，滿是歲月痕跡：不再蓬鬆的填充棉花撐著乾癟身軀、絨毛半禿、顏色褪淡變調、塑膠眼睛的黑眼珠早磨光變成了白內障。

記得八年前我搬來的那一天，丈夫便喜孜孜地攬著阿狗及阿馬迎接我：「我們一家四口樂融融！」意思是這對玩偶也是家裡的一份子。

絨毛玩具當家人？哪個正常人會把絨毛玩具當家人？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丈夫的心情。丈夫曾告訴我，十八歲那年他追隨兄姊的腳步負笈美國時，阿狗及阿馬就在手足共居的簡陋宿舍裡等著歡迎他；學成後手足返鄉，獨留他一人待在美國，身旁陪伴他的，也是阿狗及阿馬。丈夫性格孤僻，沒什麼朋友，阿狗、阿馬既是他說話的伴，也是伴他入眠的柔軟慰藉，對他來說，阿狗、阿馬的確是像家人一般。

彼時正值新婚，我想，人難免有些怪癖好，丈夫愛抱著玩偶睡覺也罷，那是他個人的喜好，我也不多干涉。我已自認寬容，丈夫還希望更多。每每臨睡前，我想享受浪漫時光兩人相擁細語，丈夫卻言必稱阿狗、阿馬；我怪丈夫掃興，也不願捲入丈夫的怪癖好，故意不答腔，他偏愛拿這兩個玩偶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說話糾纏我。我氣得伸手拍開，丈夫還當玩耍，讓玩偶閃躲一下又再湊上前來絮聒；我煩不勝煩，亟欲發狠，想起這兩個老玩偶對丈夫的意義，又下不了重手。

久而久之，不知何時開始，這兩個老玩偶竟成為我們夫妻間的奇妙情趣。丈夫喜歡說兩個老玩偶勝過枕邊人來惹我生氣嫉妒；而我呢，也會故意欺負這兩個老玩偶來捉弄丈夫，惹得他心疼哇哇叫。

同時，我們倆住在美國中部，離鄉背井又沒有孩子，有時不免覺得人丁單薄，有這兩個玩偶說話，我們家似乎也熱鬧多了。我嘴上不肯承認，但不知不覺間，我腦中也會浮現「一家四口樂融融」這樣的念頭。

今夜，丈夫緊擁著兩個老玩偶睡著了，我不知怎地尚無睡意，得空安靜端詳他們三個。瞧著，我忍不住好笑起來。哎，都五十一歲老大不小的人，還抱著玩偶睡得這麼香，真像個孩子似的；而阿狗、阿馬此刻不說話了，看起來彷彿也隨著丈夫睡著了。仔細一瞧，咦，阿狗的背什麼時候破了一個洞？還有，那阿馬的腿也綻線了。

等明天，幫它們修補一下吧。這對耆老，在我們家可是很重要的呢。

本文經編輯刪改後，以布衣筆名，刊登於 2021-08-09 聯合報家庭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