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露天理髮店就在番茄旁。

新冠肺炎如野火般在美國蔓延，我們所在內布拉斯加州雖地廣人稀，卻因政府管制不嚴、許多人未意識到疫情的嚴重性，感染人數節節上升。為了防疫，丈夫與我減少出門，盡可能避免與人接觸。

如此半隱居的生活，不能上理髮院，又難忍蓬草般的亂髮，我們兩個非專業人士決定幫彼此剪髮。高腳凳搬到後院，大型垃圾袋挖個洞套身上當剪髮圍巾，操起髮剪，便是露天理髮店。

丈夫性格謹慎、行事有計劃，充分體現在幫我剪髮上。他將我的頭髮按上下左右劃分區域，次第修剪，先修剪左半邊，再修剪右半邊；最後總結整理，兩邊修齊。完成後，我的齊耳短髮略小參差，大體算規矩無大錯。

我做法則不同。看不慣丈夫和披頭四差不多的後腦杓，一起手便豪邁大剪。稍不留神，竟在左半邊剪出不該有的層次。哎呀，這可不妙！試著補救，屋瓦般的層次卻越修越明顯，怎麼辦？心一橫，把右半邊也照樣剪成屋瓦狀。嘿，這樣就算左右對稱了！

完成後丈夫對鏡，赫然發現他頭頂著一排排「屋瓦」，問我：「妳剪的時候沒發現嗎？」

哎，被發現了。我心虛地說：「有啊，剪到一半發現。一時失手嘛。」安撫他：「反正你都在家上班，沒人看到啦。」

丈夫說：「不是有沒有人看到的問題。當妳發現剪壞的時候，怎麼處理？接下來另一半嘗試新手法？還是無視失敗經驗，同樣方式剪到底？」

呿，又不是專業理髮師，剪壞就剪壞，還需要開檢討大會？我不悅地辯解：「我想補救，但補救不了，決定讓它左右對稱！」

無視我的臭臉，丈夫繼續檢討：「應該是先想如何把未剪的半邊剪好，之後再回頭去考慮剪壞那半邊怎麼補救。剪壞頭髮是小事，學習的態度更重要。學習就是要懂得觀察、發現問題、改變方法、不犯同樣的錯誤，才能進步。妳既發現失誤，接下來不思考如何改正方法，隨隨便便就放棄，這樣怎麼學得會？」

這教書先生又把我當學生訓！我的態度怎麼了？當然是認真想剪好啊！甚麼隨便放棄？好像我是故意亂剪似的！一肚子氣正要發作，轉念又冷靜下來。說起來，被剪成屋瓦頭，該生氣的人應該是丈夫才對吧？反倒是我，剪壞他的頭髮還嫌不得，被說兩句就惱羞成怒。再說，我其實也剪髮剪出興趣來，丈夫說的學習甚麼的那一套也是實在道理，他又肯讓我練習，如此天時地利人和，我何不趁這機會學習？

我虛心承認丈夫說得對。冥頑學生認錯了，他也不再嘮叨。我伸手撥撥丈夫的屋瓦頭，賴皮地說：「哎，等幾個星期頭髮長了，又是一條好漢！」丈夫不禁被我逗笑。

眼看美國當今局勢，不但瘟疫橫行、社會矛盾衝突不斷，還加上民生經濟受疫情衝擊等更致命的大問題，人心惶惶。

動盪混沌的時刻，所幸我們倆能有彼此相伴。而我們還能有餘裕，為了頂上髮絲這等小事煩惱、吵嘴。這麼一想，這日子也不算太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