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星期之後，我和安吉拉約在鬧區的一間咖啡店碰面。下午兩點鐘，全台北的人彷彿都悠閒的從建築物裡滲透出來，那些平價或者連鎖的地方一間間被他們那些穿著西服套裝的群眾給佔領。他們的穿著雖然形色各異，不過整體看起來還真像極某種機密組織的成員們，正在高層下達的屠城指示，而我們也正在迎接這個可怕的結果，一個都不留。

　　「一桌都沒有？」

　　「一桌都沒有。」我說，「全台北的人好像都跑出來喝下午茶似的。」

　　「可是我還要需要二十分鐘，你能自己先找個地方嗎？」

　　「好，那就電話聯絡囉。」

　　「電話聯絡。」

　　經過兩個街區，勉強找到一間二樓還有座位的咖啡店。我選了一個靠近窗邊，低頭可以看到街道的位子。帶位的是一個清瘦的男孩，個子並不高，頭髮剪的相當短；那時候他穿著襯衫和黑長褲，襯衫的袖子整齊的反摺到手肘上，圍裙是咖啡店自己專用的制服款式。說話時候有一種嗡嗡的感覺喔，大概就是有點低沉的意思。從一些動作知道他是一個很細心的人，像是上樓的時候他會轉頭提醒客人：「小心階梯。」之類的。會注意到這個男孩其實還是因為他的耳朵，上樓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右耳戴著一副助聽器。如果少了助聽器，他的耳朵應該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那種，骨頭形狀本身就已經非常俐落，整個看起來也沒有什麼贅肉，放在側面的比例也很準確，如果人的頭顱可以算出黃金比例，這男孩的耳朵我相信就是個最好的範例吧。可是，那個完美的東西，和鈕扣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一直在尋找的也並不是最漂亮的東西，只是屬於鈕扣或者和鈕扣最相似的一對耳朵。也於是，我對鈕扣的記憶，才不會一直空盪盪的。

    　「所以，鈕扣就這樣消失了？」

　　「該怎麼說，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除了記憶之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鈕扣曾經在我的生活圈裡真實存在過，連一點的紀錄都沒有。就好像拍照的時候，背景的樹上突然停了幾隻麻雀，在按下快門之前它們又突然飛走那樣。我好像明白有些事情是一輩子都不會有太多的改變，但是有些事情，轉眼之間就會煙消雲散。我想起來霍頓告訴過我，不久之前他錯過一通鈕扣打來的電話，『電話的另一頭就是謎底啊！』我大叫。說起來，我也曾經非常希望通電話的同時就能夠互相看見對方的樣子，但我們能看見的好像又回歸到原本那些應該被看見的地方而已；至於耳朵，它們也只能再退回到原位，回到那個我們賦予耳朵應該要存在的地方。聽起來有點悲傷喔，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走出店門時，招牌的霓虹燈已經相當刺眼了。這個時候，連公車站牌前也滿滿的都是人群。公車一輛接著一輛，停車，載滿人，然後離去；站在路邊等待的人一直往車上看，而坐在窗邊的那些好像也在打量外面等待的人；這樣的過程就一直重複沒有停止，直到一輛公車停在我面前，載滿人之後緩緩啟動。我順勢看著車上每一個坐在窗邊的人，令我驚訝的是，那個謎底就這樣很自然的被揭開，不過那個人並不是鈕扣，只是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學生，看到她的時候，她累的靠著車窗睡著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很想告訴鈕扣這整個故事，但是電話裡，只有那個熟悉的嘟嘟聲而已。

　　「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