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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彪:中國奇蹟與治理潰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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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0 柏林

(三)經濟奇蹟的陰暗面

難怪BBC的一個評論說,中國處理新冠肺炎疫情的方法“幾乎完美再現了一個教科書級別的、有關公共治理的失敗案例。”那麼李世默等吹捧的比西方民主還要有效的治理模式哪去了?難道不是高效的“中國治理”導致了中國的經濟奇蹟嗎? “集中力量辦大事”不反映了中國體制的優勢嗎?這需要一些說明和分析。 中國的經濟奇蹟背後,是自由的剝奪、普遍的腐敗和環境破壞。

繁華表象的背後是種種黑暗和不堪:權貴的瘋狂掠奪,造成了普遍的腐敗和巨大的貧富差距;中國基尼係數名列世界前茅,是分配最不公平的國家之一;人權和自由被普遍剝奪:勞工工作環境惡劣,低工資、低福利、沒有獨立工會和罷工權;民眾無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的自由,沒有選舉權;宗教信仰遭迫害,大興集中營,藏人、維吾爾人生活在人間地獄;制度性的冤案、酷刑、黑監獄、強迫失踪、徵地拆遷、強制墮胎、戶籍制;畸形的發展模式還造成了資源的嚴重破壞、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以及社會道德倫理的墮落,如此等等。這種經濟發展模式,既不可複制,也不可持續,而且遠遠不像它看起來那麼光彩照人。當作惡者有權有勢,善良人受苦受難,當人們的自由被剝奪,尊嚴被貶低,信仰被消滅,正義遭踐踏,所謂的經濟奇蹟還值得驕傲嗎?”(滕彪:《中國經濟奇蹟的陰影》https://www.poliquads.com/post/the-shadow-of-the-china-miracle) 經濟快速增長,完全不能反推中國治理模式的有效性、正當性或優越性。促使中國經濟騰飛的可能因素包括出口、私有企業、外資、人口紅利、WTO等,只有很小一部分與治理方式有關。但人們常常忽略的一條是“低人權優勢”。恰恰是正常國家不可能容許、也不可能做到的壓制言論與結社、無底線壓榨勞工、官商勾結和無視環境生態,使中國成為資本賺取利潤的天堂,使中國產品價格具有所向披靡的“比較優勢”。

在災難和公共危機面前,專制暴露了巨大的劣勢。雖然有的專制國家經濟發展速度比民主國家更快,但總體上,自由民主更能促進健康、安全和可持續發展。除了石油國與新加坡之外,人均GDP前50位均為民主國家。尤其重要的是,按照著名的阿馬蒂亞·森的對人類飢荒史的考察,沒有一次大饑荒是發生在有民主政府和出版自由的國家。餓死至少四千萬人的“三年大饑荒”這種慘劇,完全是極權暴政下的人禍。無論是唐山大地震,還是汶川大地震,都是死於人禍的人數遠遠高於死於天災的人數。

(四)治理潰敗的製度原因

普遍的、制度性的治理潰敗,並非始於武漢疫情的特殊時期。它一直存在,只是在危機時刻得以全面暴露而已。如果說中國經濟奇蹟有著多種多樣的複雜因素,治理失靈則是中國特色專制政權的必然產物。 專制政權勢必壓制信息,而扭曲的信息或不完善的信息會導致錯誤決定。專制政權沒有經過民主選舉,它的所謂“合法性”,要么建立在經不起推敲的意識形態系統之上,如歷史的必然性,某某階級或政黨的先進性,等等,要么建立在所謂“經濟績效”之上,或者是兩者的混合。這就需要歪曲歷史、掩蓋真相、禁止人們自由出版、集會、遊行;無論如何,沒有對信息和表達的嚴厲壓制,它一天都統治不下去。統治者喜歡“報喜不報憂”,較壞的情形是王小波說的“花剌子模信使問題”:“凡是給君王帶來好消息的信使,就會得到提升,給君王帶來壞消息的人則會被送去餵老虎。”於是壞消息沒了。

有時候飢荒或失序並非因為物質短缺,而是因為信息控製造成的資源配置不當。類似的效應是“狗咬尾巴定律”:審查信息的人也受到審查制度的傷害;當局用來欺騙民眾的虛假宣傳或錯誤信息,把自己也欺騙了。姑且不提殺地主、大煉鋼鐵、人民公社、破四舊、文革、嚴打、天安門屠殺、鎮壓法輪功、新疆集中營等反人類罪行,近幾十年的計劃生育、戶籍制、三峽大壩、任由生態環境破壞的唯GDP主義、驅逐低端人口等等,都是給人民造成了極大傷害、給中國帶來極大隱患的錯誤政策。

出於專制的需要,中共系統性地壓制民間力量。獨立的工會、農會、行業協會、媒體被禁止存在,非政府組織、維權律師、公民記者、社交媒體、家庭教會、志願者團體等,以及任何試圖獨立於政府的社會力量,都受到嚴格限制或者遭受殘酷迫害。情況歷來如此,習近平上台之後就更變本加厲。大量NGO被關閉,維權者被判刑,宗教團體被進一步迫害。這樣,民間在收集傳播信息、公共健康教育、籌措物資、自我組織和協助處理危機等方面的作用完全無法發揮。在這方面,法律不是廢紙一張,就是“一直充當政治的打手”。 (勞東燕)

在公共衛生事件或其他重大人權事件中,中國也曾出現不少吹哨人或人權捍衛者:高耀潔、蔣彥永、胡佳、高智晟、譚作人、陳光誠、吳立紅、王淑平、吳淦、劉飛躍、趙連海、唐荊陵、許志永、伊力哈木、黃琦等等,但他們無一能避免被消聲、被判刑、被流亡的命運。 專制體制難以從錯誤中吸取教訓。毒食品、毒疫苗、黑磚窯、艾滋村、癌症村、上訪村、鬼城、霧霾、礦難、非洲豬瘟、聶樹斌死刑錯案、“紅黃藍”幼兒園虐童案、社保黑幕、基金黑幕、p2p騙局等,這類事情一再發生,一錯再錯,背後是根深蒂固的、交錯複雜的製度安排。專制體制的決策沒有經過民主商談、沒有投票、沒有反對黨的監督,必然不斷犯錯;同樣道理,犯了錯也難以糾正、事後也難以吸取教訓。

習近平把中共從集體獨裁變成個人獨裁,“定於一尊”的結果是,犯錯更容易,糾錯更困難。 2003年政府隱瞞SARS疫情四個多月,導致蔓延29個國家和地區。這次疫情,中共沒有任何改進,而是變得更加惡劣,導致武漢肺炎蔓延全球。 官場的逆淘汰與“磨洋工”。雖然中國黨政機關中也有智商高、能力強的官員,但在官場如魚得水的往往是溜鬚拍馬的好手,所以存在“官場逆淘汰”之說:講真話、講原則、潔身自好的人要么淘汰出局,要么沒機會晉升。因為官員對上負責對下不負責,他們只需滿足上級制定的一套考核標準;人民沒有選擇的機會、也沒有問責的渠道。官員選拔中存在嚴重的腐敗:買官賣官、任人唯親、裙帶關係都極為普遍。中共的“政治掛帥”,也使官員把意識形態、政治忠誠、維穩、個人前途等政治因素放在第一位,環境、長遠效益等放在次要位置,而法治、民意、人權更等而下之。多數官員是為了特權、腐敗的機會才去當官的;沒有好處的時候就會選擇“磨洋工”。很多人觀察到,習近平選擇性的、運動式反腐讓地方官員降低了工作動力,“怠政”現像日益嚴重。 專製造成體制性的腐敗以及對民生的忽視。腐敗既是治理潰敗的表現,也是治理潰敗的原因之一。

財政無民主,開支無監督,大量納稅人的錢財被用於維穩、軍費或形象工程,或被官員貪污。工商、司法、稅務、衛生、交通、教育、人事、金融、軍隊等,每個部門都腐敗,這導致了體制性的連鎖式治理失靈,比如豆腐渣工程、冤假錯案、城管暴力、假冒偽劣、黑社會、買官賣官、強制拆遷、黑監獄等,不勝枚舉。即使在公共健康領域,政府也與民爭利,有學者稱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將醫療產業當成了搖錢樹的國家。”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中國的公共醫療支出佔GDP的比例為4.98 %,不到世界平均水平(10.02%)的一半,遠遠不到美國17.07%的三分之一。考慮到中國公共衛生支出在分配過程中極度傾向少數特權群體,中國的公共衛生醫療的公平度,居全球最差之列。有人計算,到2014年年底,中國財政實際供養人數超過6400萬,中國的官民比達到1:18,行政成本高得離譜。納稅人要養各級黨委、政府、人大、政協、團委、軍隊、事業單位,不堪重負。公款出國費、車輛購置及運行費、公務接待費這三公消費達到9000億人民幣,還有對外的“大撒幣外交”,都大量擠占了醫療、衛生、教育、養老等民生支出。

專制導致對政府的不信任。喬治城大學免疫學專家Alexandra Phelan教授說:“公共衛生依賴於公共信任。”中國的專制體製造成了貧富懸殊、官民對立,既破壞了對政府、法律和媒體的信任,也破壞了民眾之間的信任。信任的缺失極大地增加了管理成本和執法成本,帶來資源的浪費;在出現公共健康、食品、天災人禍等社會危機時,會加劇治理失靈的效應。比如,對官員的長期不滿、對官方數據的懷疑、對紅十字會這種準官方機構的徹底失望、對謠言和假信息的心理依賴,等等。 “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負面效果。建設機場、高鐵、工廠等大項目,可以一聲令下,徵地拆遷,集中資源,迅速完成;不必管什麼可行性分析、法律依據、資源調配、環保、勞工權利等。十天建成一個大型醫院(火神山),被宣傳成“中國速度”、“制度優勢”。但這背後問題很多:人權被踐踏;環境被犧牲;缺少法律依據或程序合法性。在緊急和復雜的局面下,單憑領導拍板容易出錯。很多“形象工程”勞民傷財,造成資源浪費;集中力量所干的“大事”,也很可能是大壞事或大錯事。

中央集權、一把手獨裁,會打擊地方的主動性和專業人員的作用。舉國體制、群眾動員與一刀切,會缺少靈活性,造成民眾利益受損。 從病毒被發現到中央公開疫情,花了好幾個星期;但抓捕網民、刪除真相、驅趕外媒,則毫不遲延;這才是中國速度。本可以消滅在萌芽狀態的武漢病毒,竟然肆虐全球;21世紀了還能把數百萬人關進集中營;在互聯網時代,竟能在人口最多的國家裡建立一個超越《1984》的高科技極權體制,這些才是中國“奇蹟”(China Shock)。

( 時事評論兩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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