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門口已經被靖宇給嚇了一跳，待賣菜老婦進到屋內，眼前所見到的景象更是讓她吃驚。

堂下跪著的人是誰？不就是離家個把月的孫家少爺如善嗎？他又是泣訴自己的不孝、又是懊悔害死自己的奶奶，哭得是呼天搶地不能自己，堂上的孫老爺、一旁的張班主一行人全跟著掉淚。

張班主？不正是被孫老夫人點名留在孫府連演一個月的戲班子嗎？他們不是早該離開杭州城了嗎？怎麼這會兒全都出現在這兒呢？

看著角落的秀眉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淚水，老婆婆正打算挨近秀眉身旁問個究竟，這時張班主說話了。

「孫員外，真是對不住，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該為了貪圖那點演出的酬賞而延誤了將孫少爺送回來的時程，萬萬沒想到就這麼害死了孫老夫人。」

張班主高大的身軀往前一站、右腳一軟，正欲向孫員外跪請原諒，卻被孫員外搶先扶住他的雙臂、阻止了張班主的動作。

那當下周遭的人全嚇住了，硬脾氣的張班主向來是不求人的，這會兒卻為了孫如善的事而放軟身段，太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了。

「張班主，您千萬別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小犬不受教擅自離家，本就是他的不對，而家母年事已高，離開是遲早的事，這一切都有老天爺安排著，咱們誰也做不了主的。也幸好如善跟了你們，這才免了數日前的災禍，家母也幸好走得早，才能安詳又圓滿地送她最後一程。真不敢想像家母若是還活著，她老人家怎能撐得過那些盜賊的凌虐，怕不是給打死就是給餓死。我自己都保不了自己，又如何能保護得了她老人家呢？」

孫員外說著說著又哭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莫不聞言鼻酸落淚。

張班主沉默不語，他靜靜地看著孫員外，眼前的人頭髮更加花白、人也更顯蒼老了。

孫府廳堂裡處處破敗，珍稀的東西全不見了蹤影，而搬不走的不是被砸爛就是佈滿蜘蛛網，看得出來這裡曾經歷過一場駭人的掠奪與浩劫，人能活命算是不錯了。

但往昔孫府上上下下不是有好幾十名的家眷家丁嗎？那他們呢？

還不待其他人發問，堂下跪著的如善早發現異狀，他心急如焚地想知道最疼愛他的如絮姐姐在那裡。

「爹，家裡怎麼只有您一個人？那得忠呢？得福呢？如絮姐姐呢？他們全到那裡去了，我要找如絮姐姐呀！」

孫員外知道該是說出來的時候了，但又擔心如善受不了打擊而做出傻事，他為難地望向張班主，見多識廣的張班主早瞧出這其中的不尋常，就算孫員外不說，對於孫家小姐的狀況他多少也可以臆測到些許。

對李平使了個眼色，二人上前扶起跪著的如善，將他結實地按坐在椅子上，和緩地哄著他。

「孫少爺，你且耐心聽聽孫老爺怎麼說。」

停頓須臾，孫員外整理整理思緒，想著該如何將事情的始末說清楚，又不致引起如善太激烈的反應。但終究講的是自己寶貝女兒的遭遇，再提起，無異是自己撕開身上已經稍稍癒合的瘡疤，心裡的痛絕對不下於任何人啊！

在場的人除了賣菜老婦早已知道外，其他的人聽聞孫員外敘述過程時，除了驚訝，更多的是揪心的痛啊！尤其一個個嬌俏的小女孩，秀眉、巧玉、婷瑋…，她們都難以想像利刃劃破粉臉、又被滾燙熱水淋過，那是一種如何的痛楚啊！

如善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他狂喊一聲，噗通跪下，一整個腦袋直往地板撞，口中只重覆著：「我無能、我害死了奶奶，我保護不了爹和姐姐，我該死、我沒用…」

孫員外心上已經裂了好大的一個傷口，聽到如善的自責，他的心更痛。衝上前去一把抱住如善，父子倆就這麼在眾人面前哭到不能自己，早已不顧旁人的眼光了。

家沒了，親人散了，面子已不足為重了。

經過好一番折騰，眾人終於安撫下孫老爺和如善的情緒，而幾個女孩兒也幫著賣菜老婦到膳房張羅好一頓像樣的飯菜，不多耽擱，吃飽了還有許多活兒要幹呢！

眾人早沒了階級之分，全圍著一張桌子吃將起來，其中有孫老爺、張班主和慶餘班的團員，大夥兒全安靜著，各人心中各有心思，只是沒人注意到門外廊下呆坐著一個人。

靖宇自聽到如絮的遭遇後，便一個人不發一語地呆坐在門外廊下，雙眼直視遠方，沒有盡頭的遠方，安靜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