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露曙光，一班小孩就全醒轉過來，沒人敢在床上多賴些許時間，誰敢讓師父多等上幾秒鐘，那細嫩的皮肉少不了是一頓打，如果是隆冬時節，更會被打得皮開肉綻地痛出眼淚，心裡才一揣想，那股打從骨子裡竄出來的疼痛記憶就把這班娃兒給全嚇醒了。

不消多少光陰，小孩兒們全梳洗完畢地集合在後廂房的天井處，昨兒個師父交待了在此練功便可，不用到後山上去練功吊嗓。

才剛踏進天井，大夥兒有些疑惑了，眼前這些道具都不是今天晚上演出時要用的呀！那這是……。

「你們全聽清楚了，咱們在這裡就表演到明天為止，後天得趕早出發到杭州市去，聽說那裡有個孫員外，這幾個月為了慶祝孫老夫人八十大壽，只要有去演出的戲班子就有酬勞可拿，表演好的還會被孫員外留下來連演一個月。所以你們全給我好生練習著，今年過年有沒有新衣裳可穿，就看你們自個兒本事了。」

新衣裳？似乎是好久都沒見著的東西了。最近這些年時節不太好，到處不是農作歉收、就是戰事不斷，人們能圖個溫飽已經是莫大的奢望了，更遑論請戲班子來唱戲，所以這些年慶餘班的收入也不若以往的多，張班主每用一分錢總要多忖度些，深怕用多了就讓大夥兒給餓肚子或是慶餘班會支持不下去。

這樣的結果就是大夥兒只能求肚子別挨餓，戲服和道具這些演出的行頭可就格外珍惜著，至於小孩兒們的衣服只能小的穿大的，大的再去想辦法撿拾別人不要的。

「孫老夫人是八十大壽，理當唱些熱鬧吉祥的戲給她老人家聽，霸王別姬這類的戲就不恰當了，你們把之前我教過的一些戲全熟悉過，别臨到戲台上給我丟三落四的，到時候誰砸了飯碗，我便叫誰去祖師爺面前跪上個三天三夜不準吃飯睡覺。」

嚴厲的張班主平時除了要求徒弟們要練好上台的戲碼外，還會再教些新的戲碼，為的就是讓這些徒弟多學點東西，功夫技能傍身好過雙手空空看人臉色，雖然這種時局唱戲已經沒有多少錢好掙了，但總是一個糊口的本事。

張班主提點了幾折戲碼後，便交待李平帶著師弟們練功夫去，他自己則領了秀眉到一旁教導。

「不對，得說幾次妳才懂啊！不是這樣著，妳現在是楊貴妃，豈能有這樣的眼神，再柔媚些，現在妳眼前的正是唐明皇啊！就是那位深愛著妳、而妳也愛他的唐明皇啊！」

張班主看著跟前的秀眉，他不曉得該如何讓她了解何謂千姿百媚、何謂男女情愫，秀眉才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兒，她雖然跟著張班主也好些年了，但總是不太開竅，能演的角色也有限，可這樣的情況總不是辦法，畢竟戲班子的戲碼得不斷地推陳出新，看戲的人才會有興味，也才會有人願意花錢找他們去唱戲的。

「秀眉，想像眼前有一個妳喜歡的人正對著妳笑，而妳也願意為他表演一段歌舞，那是一種為自己喜歡的人而表演的幸福感覺。」

秀眉聽了師父的指引，她不禁怔怔地問自己，我要為誰而歌、為誰而舞，我希望誰能看到我的嬌與媚，心念才一轉，眼神不禁出神地開始搜尋那個人，一個獨自站在庭院一角練習的人，是周靖宇。

靖宇是個高大率性的大男孩，舞台上他生動的演出常常惹來觀眾的撫掌大笑，論起身段也是可造之才，只可惜少了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張班主幾次的努力還是選擇放棄了。

「演武生，你的嗓子不夠渾厚；演小生，你的聲音不夠清亮，不是祖師爺不賞你飯吃，有些功夫是求不來的，還好你的身段好，可以演丑角。不要以為丑角沒什麼，好的丑角往往可以吸引住所有觀眾的目光。」

這麼一席話定了靖宇的路，但幸好他是個樂觀的孩子，也就認份地練好自己的角色，絲毫沒有鬆懈或埋怨過。

秀眉眼中的靖宇是個樂天開朗、不計較的大男孩，然而因為師父的指引卻讓秀眉眼神不禁飄向他，靖宇是秀眉喜歡的人嗎？那當下沒人知道，秀眉也沒發現自己的心，只是直覺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