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廟堂口前的戲早已落幕，人們也意猶未盡地回到各自的家中，明兒個還得趕早到田裡忙幹活兒呢！所以戲一落幕，也沒多逗留地全都一一散盡。

只留下一地的月光樹影和一空間的寂寥。

寺廟後頭是修行的師父們睡覺的禪房，這裡也有兩個房間是特意留給慶餘班團員們的，男女各一間。

只是早該是睡覺的時候，怎麼房中還空蕩著呢！循著聲音望去，就在離廟門外五十尺遠的樹林中，有一群人影正晃動著。

是慶餘班的張班主和一班徒弟們。

「剛剛是誰准你這麼走位了，這齣拾玉鐲讓你這麼一演，全亂了章法，平時叫你練功不受教，現在台前丟了我的臉不打緊，砸了師兄弟們的飯碗你擔待得起嗎？」

張班主話音未落，已經單手掄起一旁的齊眉棍，正準備揮向跪在跟前的徒弟承恩，眼見這一棍已經即將落到承恩身上，夜色中忽然有個影子飛撲到承恩身上，也就在這一瞬間，張班主的棍子停住了。

「師父，您就別生氣了，也別懲罰承恩了，他還小、戲還沒學精呢！要怪都怪我這個師兄沒教好他，您要打就打我好了。」

以肉身替承恩擋棍受罰的是慶餘班中的當家武生，李平。

李平生得一副好模樣，炯亮有神的雙眼不消怎麼點妝，就已經有股逼人的英氣，結實的體格只要戲服一上身，往台上一亮相，那股氣勢宛若可以撼動萬千軍馬於其一聲令下。

李平在台上是將軍、是英雄，他自有他的氣勢在；李平在台下是徒弟、是師兄，他也自有他的責任在。

「師父平時怎麼教你們的，人要有擔當，是自己的責任就得自己扛，今日是承恩不爭氣給咱們慶餘班丟臉，他就該受趟罰，誰也說不了情的。」

張班主鐵青著一張臉，眼神直落落地盯著前方，眼見師父是堅決地不改變心意，李平見狀只能想想其他的辦法，否則這一班師兄弟全耗在這裡沒睡覺，明兒個的戲那有精神上場演出啊！

望向一旁的樂師古伯，眼下也只有古伯能夠說得動他們師父了。

而古伯也了解李平這個眼神的意思，只清了清喉嚨便走向張班主。

「茍明啊，你就別為難這班小孩了，把承恩給打壞了，明兒個誰給你上場演戲啊？況且今天的錯誰又看得出來呀！來看戲的多半是做莊稼的農夫，你說他們真懂得咱們在演什麼嗎？怕是看熱鬧的成份居多啊！也就別那麼雞蛋裡挑骨頭了。」

這話不說倒好，話一講完張班主的臉色更難看了。

「以前咱們師父可是諄諄告誡著，上台要有上台的樣子和架勢，戲服一上身就不能失了那個角色的分寸，再怎麼樣也不能對不起祖師爺給的功夫啊！你倒認為是我找碴是嗎？我張茍明今天不教好我的徒弟，又怎麼對得起來看戲的鄉親們和給賞錢的主人家呢！」

尚不待眾人反應，張班主已經將齊眉棍揮向承恩，一聲慘叫嚇得眾人是噤若寒蟬不敢作聲，只是一個才十六歲的小孩怎麼耐得住這一棍呢！哭叫聲悽厲得讓人心碎。

「師父，我求您就別打了，我會好好教承恩的，他知錯了。」

一班師兄弟全跪在張班主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給承恩求情啊！

張班主別過頭往廟堂走去，只拋下幾句話。

「全給我回去睡覺，明兒個一大早全都早起練功、吊嗓、練戲，晚上的演出如果還有誰出錯的，就不止是這樣而已，聽見沒？」
 

「知道了，師父。」

看到張班主走遠，師兄弟們又是攙扶又是關心，但是這一切都不及古伯的一番話。

「你們這些孩子不要怪你們師父，他要求這麼嚴格無非是希望你們露臉、希望你們有本事掙口飯吃，戲沒演好就沒人找咱們去演出，沒人找咱們去唱戲就沒收入啊！你們師父為了養這一班人可是煞費苦心呢！」

大家心知肚明，師父是真的努力在為戲班子找出路，所以演不好受罰也就甘心情願。

就著月色走回廟堂後頭的禪房，大家都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