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警世通言。俞伯牙摔琴謝知音


　　當杜鵑啼破幸福春日，柏樹低垂著枝椏悲傷到無言。

　　我一路歡欣而來，渴望白衣素服相見，卻沒料到，竟會是這麼艱難的一條路。

　　山路彎彎，彎成了崎嶇。我早知世間行路每多如此，卻還是不免要失路痛哭。我仰望最高的雲霧飄渺處，想像你會在飄渺盡處等我。然而，生死切割人界，靈慧拼湊寂寞，已經被你遺棄的我，如何還能再相見！

　　我迢遙而來，你卻立成墓碑等我，你以為這便是守信。情弦未斷，生命之弦已斷。子期啊！你既用死亡背棄了我，還能要求我怎樣的寬諒！

　　忍痛再撫一次琴，想像你在面前含笑傾聽，然後：斷弦，摔琴！琴身墜地，支離破碎。曾經是我最愛的，一眨眼破碎成－殘。廢。

　　從今而後，弦斷也無須知音。

　　淚落如雨，每一滴淚是一顆心頭血，耗費諸多力氣養育，如今任憑它付諸東流。有什麼好可惜！我的琴。我的淚。我的知音。我永生的摯愛與寂寞…一切的一切，至此還有什麼好可惜！大化摔碎了你的肉身無一點憐惜，我摔碎了瑤琴又有什麼好可惜！

　　最可惜的，今已惜；最可愛的，今已失。

　　問什麼天，求什麼地！喊破了喉嚨，磕破了頭，墓碑還是墓碑，誰來還我一個父精母血所造會哭會笑的你？這世間能有什麼道理？我寂寞了數十寒暑才得以遇見你，一年不到你就憑空消失，彷彿這個世間從來沒有你，彷彿從前所有只是一場美麗的夢境。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世人親眼見我摔琴的決絕，卻無感於大化生死的決絕，我還有什麼話可說？我放聲痛哭，哭聲如嬰啼一般響，哭到昏天暗地時，淚眼矇矓中，彷彿看見你模糊的影子正無聲地舉袖拭淚。

　　如果鬼魂有淚，那會是什麼顏色？是不矯飾的紅，還是駭人的綠？

　　人間桃紅柳綠，到頭終成殘破。

　　山路彎彎，依舊彎成崎嶇。摔琴之後，我在山霧迷茫裡跌跌撞撞的奔走。摔琴之後，我失去了眼睛，你失去了耳朵。生與死，在極悲的神魂碎裂處，忽然失去了界限。子期，我千里相尋，只有空山相迎，如今換你來尋我－我在人界之野，永恆彈奏心音等待你。

文／楊璇戀   94.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