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小老百姓說酷吏比貪官可怕，老師的頂頭上司是校長，教書的碰到嚴官府也挺慘。

當時規定導師早上七點二十分到校，這是教育法令或各校因地制宜？不詳。反正敝校長堅決貫徹個人意志，要求務必確實達成目標。他很自豪自己每日早早六點多就能到校巡田園，看手下大夥兒趕在最後一分鐘才衝進校園，心裡想必暗罵，『TMD（國罵改穿洋服，增點文明味），這些後生小崽真是頹廢』。老先生曾面帶得色說自己每晚八點睡，凌晨四點即起，頗有訓誡健康生活當如是之意。我們恍然大悟，心想校長起床後，做體操、吃早餐、看書報、修花草。。。悠哉行禮如儀後，再慢慢晃到學校，的確才六點多，但老先生可是天剛暗八點就能上床啊。可憐我們一群年輕老師，上有老下有小要服侍，深夜總算能闔眼了，怎麼睡一下天就亮，又得忙碌張羅、焦頭爛額，最後能趕在 7：20準時到校算是不錯了。當然偶而會遲到幾分鐘。校長要人事主任時間一到就把簽到簿收了，不給遲到的人簽。

主任訴苦他擋不下人情拜託。於是校長設計額外每天早上的簽到單，班長給導師簽完名後，最慢 7：25分送到校長室，逾時不到，記過處分。於是清晨校園這緊張的一刻，只見許多班長守候在導師室門口，見自己導師快速走來，趕快準備好紙筆，待簽好名，便飛奔校長室，完成一天開始的重要使命。那種師生關係特親近，頗有命運共同體的情感。

開導師會報時，我們得接受隨堂測驗。發下一張小紙頭，譬如要導師寫出自己班級教室玻璃有幾塊破損。我努力回想，嗯，有4格小木框是空的。校長收回考卷，一一宣佈正確答案。我答錯了，因為有兩塊玻璃雖還掛著，但角邊有小絲裂痕，標準答案是 6。我必須慚愧自己不盡責。『每天在教室走，連這個也不知道』，校長嚴肅地說。

有一次走過佈告欄，看見張貼著某優秀獎學金獲獎名單，校長的大公子、二小姐名字赫然在上。我們心裡偷笑，但校長說得有道理，『讓同仁以後也能幫孩子申請申請』。

某日校長召見，我忐忑前往，一路尋思自己又出啥差錯了。幾天前全校教職員去小蔣總統靈堂祭拜，當天大家衣著很哀戚，一片灰暗中，獨我穿著一身紅。我從小膽怯懦弱，當然不是異議份子的料，會如此，只因少一根筋，忘了當天要去三鞠躬。最後教務主任好言要我借件悲傷外套披了去。猜是這緣由，於是心裡打稿，準備好說詞。一進校長室，出乎意料之外，老人家反常地慈眉善目，親切地要我坐下。他遞過來一張紙，說『幫我翻譯一下這英文信寫什麼』。我心裡叫苦，又是隨堂測驗嗎？拿過來一看，原來是校長公子拿到美國賓大的入學許可。這下可明白了，也不必搞什麼翻譯，我朗聲恭喜校長，說這賓大了不起的常春藤名校囉，挑學生是萬中選一囉。。。校長呵呵笑，對我的英語能力和見識很滿意。

回到導師室，幾個好友關切發生啥事。我一說，另位英語老師噗呲笑出來，原來她也奉召去『翻譯』那封信。她是廣播一台，負責把這天大消息散播出去。校長辦事小心，怕一號台放送不力，找我這二號台補強，總要讓校園每個角落都聽得到。又也許還有三號台在往校長室的途中。

那時老先生隔年就得退休，決定校慶運動會要擴大舉辦。校慶前一個多月，每天下午兩點就停課，全體集中操場，列隊排演踢正步，一時校園變兵營，旌旗飄揚、軍容壯盛。不只每班學生要下場，男女老師也各編一個梯隊，過司令台時，男老師也踢正步，女老師嘛，就像國慶閱兵的政戰木蘭，握拳快步，咚咚咚。

如此苦練換來驚人成果，校慶當天的長官來賓們看得目瞪口呆。總務主任身負重責，將運動員入場拍製成影片。

校長返神州故里，這片子可是給鄉親們看他豐功偉業的證明。能擺出這陣仗，他這個官兒還會小嗎？

Amy